她在茶棚歇腳,這裡有道岔口,一邊去往醫院,一邊去往快遞站。
楊枝實在太累了,給自己捶腿,喝著本地人自己種的茶葉,嘴裡吐出茶沫沫,打算先回醫院。
她身後來了桌客人,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再多聽一句,楊枝猛地僵住了。
那是南城話。
她會的不多,簡單幾句還是上班後特地為不會普通話的本地老病號學的。
楊枝偷偷回頭看,看見了錢峰的臉。
他曬得發紅,脫了西裝,穿很方便的衣褲,撣著衝鋒衣上的水點子,大口喝茶。
楊枝已經能從一個人的膚色判斷他來到這裡的時日,她估算錢峰不是來玩,已經待了有一陣,還沒適應雲貴毒辣的紫外線,尚在蛻完一層皮的階段。
楊枝再往旁邊看看,看見了婚禮上誇她個子高的男生。
她支棱起耳朵,聽他們說話,矮個子男生用南城話抱怨腿要走斷了,錢峰說這才哪到哪,老大幾乎走遍了黔東南。
矮個子男生:“事都辦完了,可以回了吧?”
錢峰挺有派頭地:“再等等。”
所有人都開始抱怨:“啊?等啥?好累啊大哥!”
錢峰一臉神秘:“老大還有點私事。”
大家其實都很好奇老大的那點私事,究竟是什麼事啊,放著好好的辦公室不做,空調不吹,也不去英國當老大,非要來這裡吃苦。
但所有人也都是佩服的。
不是誰都有魄力在陷落低穀時另辟蹊徑,也不是誰都能輕鬆拒絕去英國的機票。
他們眼看著林少錫幾乎是放棄的姿態在公司不爭不搶,默默召集自己的團隊,憑借這些年積攢的人脈,打通一些關竅,啟發一些思路,走基層,走校園,說動有關部門,與國家電網和各大農校科研所合作,開啟了另一番天地。
而他們,就是自願跟著他,離開有空調的辦公室,一步步,來到這裡的團隊。
一開始,可以說是對林少錫的個人崇拜,但現在,他們更希望這個項目能成功,希望他能帶著榮譽重新殺回去。
乾死那個降落傘!
錢峰一臉迷弟的癡迷:“我真是服死他了!”
矮個子男生:“所以,老大到底還有啥事?”
那麼,這邊座位上的女孩站了起來,轉過身,朝錢峰揮了揮手。
錢峰都沒認出她來,就覺得這兒的阿妹好熱情,還衝咱搖手呢。
看著看著,不對勁了,再看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嫂,嫂子?!!”
楊枝輕輕嗯了聲。
那麼,所有人齊刷刷回頭,盯著村妞似的女孩:“嫂子?”
楊枝:“你們好。”
眾人:???
錢峰熱淚盈眶:“總算見到你了!老大一直在找你!”
楊枝連茶錢都還沒付,什麼都顧不了,一下衝了出去,她的嗓門好大,邊跑邊問:“他往哪走?”
錢峰一邊安撫茶棚老板這錢我來付,一邊扯嗓子:“往你醫院去啦!!!”
林少錫正從鎮子另一邊繞出來,走的是快遞站那條路,遠遠就瞧見瘦瘦的背影,腳步揚起塵土,那奔跑的姿勢,他認得。
他來到這裡,是尋一片天,楊枝是這片天中最自由的雲朵。
“楊枝!”他揚聲呼喚。
楊枝一個急刹車,回頭,看見同樣脫下西裝,穿衝鋒衣的林少錫。
沒想到,會這樣遇見他。
她還未說話,他先笑了。
邊笑邊朝她走來,眼睛細細描繪她,曬黑了,比他想象的還要黑,是本地人那樣的膚色。他伸手摘掉她的尖鬥笠,發現她頭發長了很多,能小小在頸後攥一個小啾,眼睛又黑又亮。
楊枝朝他笑,裂開嘴,一排白牙,憨裡憨氣:“少錫哥!”
林少錫低低應了聲,心裡有一塊地方柔軟得不像話,就因為這三個字。
楊枝在鎮子裡沒遇上幾個比她高的,難得需要這麼仰起頭看誰,她脖子熟悉的這個弧度,屬於林少錫。
他也曬黑了。
她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少錫風輕雲淡:“正好有個項目。”
她都知道了,偏要問:“你怎麼還沒走?”
林少錫現在不想回答太複雜的問題,他就這麼睨著跟前的人,怎麼都看不夠。
茶棚裡,一幫人遙遙望著,問錢峰:“咱們過去打招呼不?”
錢峰作為已婚人士,技能滿點:“再等等!”
但楊枝沒耽擱多久,她更想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她朝他們招手:“走,我帶你們去吃酸湯魚!!!”
林少錫雙手揣兜,乜著那些人。
楊枝歡快地:“快來啊!!!”
錢峰:“……那,那走著吧!”
少錫拎了一下楊枝的背簍,挺沉,說:“不急,你先回去把東西放下。”
楊枝一拍腦袋:“噢噢,忘記了。”
少錫笑起來,直接拎走:“我來背。”
那麼小個女士背簍,他肩寬,隻能單肩掛著,跟在楊枝身後,她的步伐比從前利索了很多,發現自己快了,又退了回來,走在他身邊。
邊走邊講自己是怎麼在茶棚碰見錢峰的,還問少錫:“你找我是不是打電話了?我手機壞了,新的還沒到,還好在這遇上,不然就錯過了。”
她的手指在空中比劃,十指都是空的。
沒有那枚金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