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言尚並不認識楊嗣。
但在楊嗣站在他身後讓他轉身、公主快掐死他的時候,電光火石間,他一下子想起這人是誰了。
當初在永壽寺,暮晚搖就拉著他躲過這人。
現在,暮晚搖又要躲……
言尚不禁心情有些古怪,不知這二人是什麼關係,公主到底是煩身後人,還是怕身後人……
腦中念頭紛亂,並不耽誤言尚相幫公主。順著暮晚搖掐他的力度,他精神鬆出一線,直接就輕撕了一聲,向後退半步,袖子甩到了懷中所擁女郎的臉上。
懷裡低著頭的暮晚搖臉被打了一下,一懵:……她這算不算是被打了?
不等她想清楚言尚有沒有打她,言尚就將她一推,身子一轉,聲音隱怒:“你這個娘子好不知趣,服侍郎君都不會。還不快滾?”
他那麼一扯,就將暮晚搖從他懷裡向外扔了半步,而他再側過肩,正好擋住了楊嗣看到暮晚搖的可能性。
暮晚搖這才反應過來,她連聲兒都沒敢出,怕對自己太熟悉的楊三郎認出自己。捂著自己被言尚袖子抽到的臉,暮晚搖低著頭貓著腰小跑,篤篤篤向樓上跑去了。
全程不敢回頭麵對身後局麵。
因為心思不穩,她跑上樓梯時還被絆了一下,而她直接提起裙裾繼續跑。--
讓身後的言尚為她捏把汗。
等暮晚搖跑上了樓,從言尚的角度,總算看不到丹陽公主的身影了。
這時,言尚才回頭,向身後讓他轉身的楊嗣行了個叉手禮。
抬頭時,言尚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驚訝:“這位郎君,我們見過?”
楊嗣少年挺拔,如劍之直烈。他沒有看言尚,而是仰頭,在看方才那捂著臉、噠噠噠被言尚趕走的小娘子。
人已經看不見了,楊嗣卻覺得哪裡怪怪的。
楊嗣道:“這種地方,有娘子能穿得起材質這般好的衣裳、用得起那樣的步搖麼?”
言尚微頓,正要解釋,楊嗣身後跟隨的一個小廝已經代為解釋了:“三郎,住在南曲的小娘子們,可是很富的。更不用提中曲的那些娘子了。”
楊嗣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將目光收回,看向了言尚。
言尚麵容溫潤,早在等著他了。
楊嗣盯他半晌,慢吞吞:“你是不是在攀附丹陽公主?”
言尚:“……”
他神情不變,微笑:“郎君這話從何說起?小生隻不過是托公主代為行卷……”
楊嗣嗤笑,打斷他的解釋。
楊嗣道:“你們這種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嗎?尤其是你這樣的……自以為有幾個才華,就想尚公主。先前在永壽寺,你不就和搖搖那個丫頭混在一起麼?”
搖搖。
言尚心頭波瀾微動,略微皺了一下。
他問:“小生自知自己斤
兩,萬萬不會行不可能之事。郎君確實誤會了,不過不知道郎君是哪位,和丹陽公主這般熟……”
楊嗣淡聲:“弘農楊氏長安一脈,楊家三郎。”
言尚便說失敬失敬。
然楊嗣卻看出這人並不如其他那些人一聽自己的身份,就熱情迎上來。這人行事自有一種疏離客氣在……也許就是因為他這樣,暮晚搖才會答應幫他行卷?
不過楊嗣都懶得理會這人姓甚名誰,和暮晚搖關係到底多好。
楊嗣隻教訓:“初到長安,看你的樣子也是想科考的,卻是天天在北裡這種地方廝混?被長安的風花雪月迷花了眼,你這種人,有什麼資格去攀附搖搖?”
言尚無言。
但為了不說出暮晚搖的事,他羞愧道:“……郎君教訓的是。”
楊嗣冷目盯著他:“我也不管你到底有什麼小心思,但若讓我知道你利用了搖搖、或者欺負了她,我定殺你。
“我楊三在長安殺個人,還不是什麼大事!”
言尚眉心微動,半晌後道:“郎君似乎對我有些誤會……”
楊嗣嗤一聲,他如冷麵閻羅一般,看言尚這般儒雅風流的氣度,根本懶得和這種人打交道。不過是因為前段時間在永壽寺見過,順便威脅一下罷了。他並沒有興趣了解這個人。
而且說不定過上幾天,這種人就從丹陽公主身邊消失了。
威脅完了,楊嗣抬步就走,他身後的人連忙追隨這位桀驁三郎。又一群娘子圍上去,胭脂香粉往楊三郎身上湊:“三郎好久沒來了……”
隔著胭脂香氣,楊嗣不耐的聲音響起:“滾!彆擋路!”
站在原地的言尚睫毛輕輕一顫,猛地看向那個即將出了樓的楊三郎。
那句“彆擋路”,話中的桀驁不馴,和暮晚搖平時說話的語氣……何其像。
這二人,關係不匪。
那到底是誰在模仿誰的語氣呢?
言尚敏到極致,隻從楊三郎隨口一句話,就聽出了不同尋常。而他心中再不能平靜,等到楊三郎已經走了,言尚才自嘲一笑。
他想這些做什麼?
不管是暮晚搖模仿楊嗣,還是楊嗣模仿暮晚搖,或者是那二人認識的太久了、不自覺會變得很像……和他什麼關係呢?
關鍵還是明日登科張榜的事。
關鍵還是剛才他那一袖子,有沒有甩的暮晚搖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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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問過了人,在樓上一
間雅舍找到了暮晚搖。
因此樓徹夜長明,他關上門入內,不用點燈燭,便看到了暮晚搖。
然而她不是如往常那般趾高氣揚地等著訓他,而是小小地蜷縮在一張長榻上,手臂撐在被她挪到左手方向的憑幾上,正手撐著腮,閉著眼睛,大約是睡著了。
雲鬢微斜,唇兒微翕,如雪麵上隱隱浮了一點兒灑在眼角的金粉。燈下睡美人,最是無暇動人。
她睡著了也是優雅端正的公主模樣,讓人
說不出一點不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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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到她睡著,言尚怔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轉過身,覺得自己不該看她那般無邪的樣子。但他隻背身平息了一會兒,又遲疑一下,回頭向她俯眼看去。
這一看,見她手臂大概撐不住腮幫,搖搖晃晃地睡著睡著要倒了……言尚連忙幾步過去,在她咚一下歪倒欲摔時,手撐在了憑幾上,托住了她倒下去的臉。
暮晚搖的臉砸在了言尚的手上,這一下,暮晚搖睜開了眼,被驚醒了。
她眼中霧蒙蒙,仍帶點兒剛睡醒的懵懂感,呆呆地仰頭看著突然跪在自己麵前的少年郎。
暮晚搖懵:咦,怎麼睡醒了,還有個美少年在床邊?這是來服侍我的麼?
言尚看她睡眼惺忪,歎口氣,手撐著她的臉扶著她坐起來,柔聲解釋:“讓殿下久等了。殿下睡著了,剛才差點摔倒,我才扶了一下,不是有意冒犯殿下的。”
暮晚搖回了神:“哦。”
她坐端正,掩口打個哈欠,困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楊三走了啊?”
言尚:“是。”
他頓一下,試探道:“楊三郎似乎很關心殿下。”
暮晚搖:“他不是關心我,他就是凶巴巴的見我不順眼。方才要是看到我在這裡,他不光會訓我不知檢點,他還肯定會去太子麵前告我的狀。”
暮晚搖打著哈欠,說話含含糊糊的:“咱們今夜都是從後門進來的,行事比較隱秘。顯然你不想摻和太子的事,那咱們今晚的事,就不能被楊嗣那個大嘴巴知道。”
言尚怔怔看她,輕聲:“是我讓殿下為難了。”
他見她這般困,還撐著和自己說話,心中不知為何酸了一下。
言尚從懷中取出一方乾淨的巾帕,柔聲:“殿下擦擦眼角的淚吧。”
提到自己困得流淚這事,暮晚搖剛撫上麵頰,就想起一事。
她一下子精神了。
瞪向言尚:“你剛才在下麵,是不是用袖子打我臉了?”
言尚歎:“是我不當心,殿下痛不痛?”
暮晚搖拍榻板:“特彆痛!你說怎麼辦?”
言尚遲疑:“殿下要打回來麼?”
暮晚搖飛眼向上,看著虛空:“你補償就行,我才懶得打你,我手不疼麼?”
看出她跋扈之下的溫柔,言尚微微一笑,他輕聲問殿下,是打到了殿下哪裡。暮晚搖自己都忘了,因為根本不
疼。可她就指著自己的臉頰亂指一通,說這裡這裡,那裡那裡。
反正整張臉都被打得疼。
也許明天就腫了。
言尚便耐心無比,說聲得罪,就出去尋了冰片來,捂在巾帕裡,幫她擦臉。暮晚搖後退不肯,言尚便說是自己的乾淨的帕子,不是這樓裡彆的娘子用過的。
他手托著她的臉,幾乎是虛摟著她,輕輕地拿帕子為她擦臉。--
他也知
道她在找茬,卻也不說什麼。
隻是看暮晚搖太困了,和他說兩句話就掩口打哈欠,言尚更加溫柔:“殿下去睡吧,我守在外麵,我一人等消息便好。殿下已為我操勞這般多,我實在羞愧。”
暮晚搖也確實撐不住了。
她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行,我去睡一會兒。你守在外麵,彆讓人進來啊。”
她不忘威脅:“本公主最討厭被人看到睡容了,你要是……”
言尚道:“殿下放心。”
暮晚搖回頭,看他一眼。他站在燈燭旁,玉竹般的風采。
暮晚搖便抿唇,心中不知為何生起一片柔軟。她不再多說什麼,直接進了屏風後,上床睡覺去了。
而言尚今晚要不要睡,是不是打算熬一宿,丹陽公主並沒有關心他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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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鼓響。
自太極宮正門城樓上,第一聲報曉鼓響起,一重重鼓聲,從正中鼓樓依次向外推進,蕩起一圈圈波紋。
鼓響三千聲,隨著這鼓聲,皇宮、皇城、裡坊的門,依次開啟。同時,城內一百幾十所寺廟,晨鐘撞響。
下了一夜的雨早就停了。整個長安在三千鼓聲中,在日光下,醒了過來。
新一天開始,市坊街頭,人流來往,重新變得繁華熱鬨起來。
暮晚搖推開窗子,站在北裡南曲一樓的二層閣樓上,眺望著整個生機勃勃活過來的大魏。這樣繁華熱鬨的長安,激起大魏每個人心中的自豪。
正是這樣的長安,讓馮獻遇念念不忘不願離開;也讓她這個和親公主日夜思念,想要回來。
有人在外敲門,暮晚搖淡淡“嗯”了一聲,門推開,方桐進來了。
方桐低聲:“殿下,昨夜馮郎登了長公主的門。天亮的時候,長公主親自驅車進了宮城中樞。想來,名單是要改回去了。”
暮晚搖:“言尚呢?”
方桐:“因為要去看榜,言二郎方才等屬下回來,就走了。走之前,言二郎囑咐樓裡為殿下備下了早膳,已經付過錢了。殿下現在要下去用膳麼?”
暮晚搖笑了一下,語氣忽的揶揄:“哎?我還以為他昨天那麼沉穩,是不在乎張榜成績。原來他還是在乎的啊?”
公主回了頭,向方桐揚一下下巴:“用過早膳,咱們就進宮,等我父皇上完朝,向我父皇請個早安吧。今天張榜這事,我得避嫌,就不去看了。
“不過結果如何,你們要記得報給我。”
方桐自然稱是,他服侍著公主用了早膳,兩人又偷偷地從後門出去,與在北裡坊門外等了一宿的春華等其他仆從彙合。坐上馬上,丹陽公主浩浩蕩蕩地進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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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張榜,早有無數文人才子圍在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