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2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14313 字 8個月前

麵容掩在兜帽下的烏蠻王,聞言哂笑。

他名叫蒙在石。

是丹陽公主所嫁的上任烏蠻王的長子。

一年前烏蠻內亂,該繼任的烏蠻王死了,公主也離開了。原本蒙在石也應該死於那場戰亂中。

蒙在石答非所問:“大魏人明日定會派人來詢問詳細情況,到時候說我隻是前任王者的一個族人便罷。就讓大魏人以為前任王者家眷死透,我隻是個趁亂登位的小賊。”

立即有人道:“大王是勇者,是我烏蠻的救世者!豈是小賊可比?!”

蒙在石盯著大魏邊軍那燈火通明的方向,對下屬的馬屁沒有反應。

讓那吹捧的人有點兒尷尬。

另一人狠狠瞪了那個沒有拍對馬屁的人,小心翼翼詢問:“大王既然要蒙蔽大魏人,為何要向丹陽公主傳話?丹陽公主若知道大王是誰,大魏皇帝不也知道了麼?”

蒙在石淡聲:“那可未必。咱們這位公主,未必和她父皇一條心。我倒是要看看,她會不會將我還活著的消息告訴大魏皇帝,讓大魏皇帝早早提防。我賭她不會。

“咱們這位前王後,那可不是一般女子。”

這下子,他身後的下屬們都低著頭,不敢發言了。蒙在石與前烏蠻王後的關係……即使作為下屬,也應當作不知。

而他們也確實不知。

隻隱約聽說過一些流言罷了。

眾人眺望著大魏邊軍方向,倏忽一刻,見山下有騎兵偷偷摸摸,向大魏邊軍方向潛去。卻沒什麼馬蹄聲,因馬蹄用布所包。雖然行動有礙,但他們躲過了大魏邊軍的探查。

這行軍隊鑽入樹林中,顯然要趁夜對大魏邊軍做些什麼。

烏蠻王高高在上,眯眼凝視。

身後一屬下有些興奮道:“看來大王所得的消息不假!南蠻王真的忍不住,要在今夜騷擾大魏邊軍,搶奪糧草和土地!”

南蠻五部,烏蠻隻是其中之一。

南蠻也有王,隻不過南蠻五部不聽這位王者的話。然而大魏消息滯後,他們卻不知,近年來,南蠻有一位年輕的王,勵精圖治,正在長成。這位年輕的王立誌收服整片南蠻五部,征服大魏!且在大魏不知道的時候,這位年輕的王,已經開始征戰,掃蕩整片南蠻之地!

今夜便是年輕的南蠻王派軍騷擾大魏邊軍。

蒙在石隻是騎馬立於高處,看到下方戰事在悄然開始,他微笑:“看來那位年輕的王,真的想收服整個五部啊。他還沒有收服五部,就想從大魏這裡得些好處?果然年輕而悍勇啊。”

下屬道:“自然不如大王您!”

下屬又道:“大魏邊軍今夜先因我等的到來,去連夜商量對策了。今夜南蠻王派來的軍隊,說不定真能打大魏一個措手不及。大王,雖然我等並未歸順南蠻王,但我等也算是南蠻子民吧?我們要不要跟上去,趁機從中吃些好處?”

身後的軍士們聞言,躍躍欲試。他們驍勇好戰,眼前看到有好處可得,當然一個個都按捺不住興奮。

蒙在石淡聲:“想去你們便去吧。”

看大王不反對,當即數位下屬出列,騎馬下山,去整合自己手下人。

卻也有會看眼色的下屬,見大王不置可否,他們咬牙忍著貪婪,跟隨在大王身後,和大王一起俯視下方人趁夜作亂。

有人不解:“大王,明明能得到好處的事,大王為什麼不心動?”

蒙在石從馬上下來,他長身而立,黑袍裹身。他長臂一揚,虛虛指著大魏方向:“偷啊搶啊,到底隻是一時。終生如此,未免可笑。”

身後人互相對視,不懂大王的話。

他們聽蒙在石手拄下巴,邊沉思邊說:“這麼多年,我們有糧食了就吃,沒有了就去大魏那裡搶。整個南蠻都是這樣,因為常年打仗,我們個個善戰。大魏最強力的軍隊是邊軍,但邊軍在我們眼裡不足一提。

“既然我們這麼強,為何我們不能像大魏一樣富饒?我們的子民為什麼那麼蠢笨,我們的房子為什麼沒有大魏堅固,我們為什麼連年征戰而不停?我們想要的,僅僅是大魏珍貴的珠寶和漂亮的女人麼?”

蒙在石轉身,看向身後麵麵相覷的諸人。

他淡笑:“原本我想從丹陽公主那裡知道答案。可惜她是個沒有信用的合作者。那我便隻好換種方式,讓南蠻王去實驗了。

“我在此發誓!在我畢生,我何止要做這個烏蠻王,我要做整個南蠻的王者。我要帶領我的子民走出如今境界,我要我們變得像大魏一樣強大,甚至超越大魏!”

星夜下,眾騎士紛紛下馬,跪在他們王者腳下。他們懷著虔誠的心膜拜,他們有種預感——

最強大的王者,眼前的男人,將帶領他們走出不一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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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軍再一次被那些蠻族人騷擾,並未引起太大關注。因常年如此,這本就是邊軍存在的意義。

快馬加鞭,各州選出的年輕才俊名單被送去長安,這些是明年參加科考的人士;

披星載月,烏蠻有了新王者的消息也送去長安,這是南蠻這片土地新的變化的開始。

而嶺南又下了雨,淅瀝如愁。

黃昏之時,暮晚搖仍在午睡。因前些天中了瘴毒,身體未完全康複,需要睡眠來養精蓄銳。

昏昏沉沉的睡夢中,她做著一些關於過往的噩夢,壓得她後背冷汗淋淋、心跳急速。她陷入噩夢中醒不過來,忽然一道清朗的讀書聲,將她從夢中驚醒。

紗帳茫茫,暮晚搖有些迷離地坐在床上,蹙眉聽著外麵的讀書聲——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往往複複,聲如雨清。

暮晚搖攏著長發,扯開簾帳,沉著臉起來。她就知道,又是討厭的言石生在讀書了!

又在讀書了!

她撩帳起身,推開窗子,果然看到了那坐在廊下抱著書苦讀的少年書生。暮晚搖正要訓他讀書聲太大,卻見瀟瀟暮雨下,似乎一滴雨水飛斜,濺上他的睫毛。

他睫毛輕輕顫抖,抬手拂去眼睫上的水漬。而他抬眼,眺望著漫天細雨,靜然而坐。

背影清肅,側容清雋,氣質如遠山清水般遼闊浩瀚。

暮晚搖不禁看得呆住。

……名門子弟才會養成的好氣質,怎會出現在一個嶺南鄉巴佬的身上?讀書有這麼神奇麼?

可他讀書也沒見讀得多好啊。

言石生看了一會兒雨,再次將心收回到自己手中的書卷上。他才朗聲要繼續,後方飛來一扇子,砸在他後腦勺上。

言石生:“哎。”

他被砸得一跌,回頭手忙腳亂地收了扇子,看到是一把鑲著許多珍珠的羽扇。這扇子是暮晚搖常用的那一把,他抱著扇子抬頭,果然看到紅裙搖曳,暮晚搖腰肢款款地沿著走廊向他走來。

她嗬斥他:“讀書時應低聲尋義,不要學村學生高喉大嗓亂喊一氣!”

言石生目中浮起無奈,起身將扇子還給她。他道:“小生受教了。”

……其實他讀書聲也沒多大。

但估計吵到暮晚搖了。

言石生見公主並沒有什麼事要吩咐,便重新坐下,這次沉默著讀自己的書。雨聲滴滴答答,言石生後背繃著,心神抽出一分來,思考公主怎麼還不走。

她站在他後麵,在乾什麼?

暮晚搖眼中流波閃爍,不緊不慢地搖著自己的羽扇。

她冷淡地問:“言石生,你想去長安?”

言石生回答:“是。”

他要起身麵朝她,暮晚搖卻從後按住他的肩,不讓他麵對她。她按著他坐著,讓他就這麼和她說話。女郎的手扶在肩上,她人就站在他後方,觀察著他。言石生麵容古怪,心裡有些不自在。

暮晚搖:“你是想當官?”

言石生頓一下,緩聲:“是。”

暮晚搖奇怪:“為什麼?你不是說你不好名,不好權麼?那你當什麼官?”

言石生不語。

暮晚搖在他肩上戳一下,輕輕一點,似撩非撩。她聲音也儼然如煙雨空茫,含著一絲魅惑:“問你話呢。能不能說句實話?說句實話對你有這麼難麼?”

言石生低笑。

他望雨而歎:“非是我不說實話,而是實話多可笑,沒有人信罷了。”

暮晚搖俏皮道:“說不定我信呢?”

言石生沉默。

暮晚搖勾著他的肩,再次一戳。如魚尾戲掃一池清水,從肩膀處開始,言石生都要被她戳得半身發麻了。

他漲紅了臉,幾次想起身,卻被她按著坐下。

他隻好僵硬著坐直身體,望著天地間的暮雨綿綿,輕聲回答:“那這話,我隻說一次。日後殿下再問,我不會再承認了。”

暮晚搖好笑:“你說啊。”

暮雨下,她聽言石生聲音低柔:“殿下可曾見過‘路有凍死骨’,可曾見過‘蒼生多寒無可救’?我幼時母親尚未過世,我們兄妹幾人跟隨他們在南方遊學,遇到過大旱,遇到過人吃人。我阿父說天下不仁,這樣艱苦的百姓到處都是。

“後來我年歲漸長,見的就更多了。我會不禁想,我能為這天下做些什麼?我一介書生,困於嶺南鄉隅,我要改變這世道,除了科考、做官,我無路可走。

“我要天下泰康,要民眾不屈。要鄰裡不擾,要盛世太平。我除了當官,無路可走。”

書生意氣,少年熱血。言石生柔聲:“公主聽到我方才念的《碩鼠》了麼?”

暮雨如沙,他二人於雨下,一坐一站。少年書生坐於前方,少年公主將肩搭在他肩上。二人的聲音隔著綿雨,一前一後地交疊在一處: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樂郊啊樂郊,到底在哪裡?!

與他一道念出這詩,暮晚搖滿心激蕩,無以複加。滿腔情緒強忍不住,摟著他的肩,她俯身從後貼於他麵上,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

言石生說:“這世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過讓我生氣的事。”

暮晚搖身子前傾,饒有趣味道:“你這般說,就讓我忍不住想挑釁你了。”

言石生:“然而殿下要走了,也沒時間挑釁了。”

這麼一說,二人視線同時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孟合扔了3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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