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從來不慣她。
他長身躍起,拔腿就走,臨走了還嘲諷她:“我是不懂你這湊合著過的日子。好歹一個公主,連想要的都得不到,你算什麼公主?”
暮晚搖氣怒至極,高聲喊著方桐等衛士,讓衛士們把楊三丟出公主府,不許楊三再來。她和楊三郎站在廊子的左右兩邊對罵,吵得不可開交。暮晚搖恨不得自己提著棍子把楊三郎打出去,終是把人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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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和楊嗣爭吵後,氣呼呼地關門回了屋,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夏容和那靠在廊柱上看戲的方桐八卦道:“殿下好像有活力了哎。”
方桐:“嗯。”
夏容竟然有些欣慰:“看來我們殿下還是適合跟楊三郎這樣的人物在一起,應該讓三郎多登門,和殿下吵一吵,也許殿下就不會像平日那樣總是一個人待著了。”
方桐歎口氣。
夏容嘀咕:“還說選駙馬呢。殿下都不許駙馬在府上過夜,和……和之前那位一點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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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並不理會楊嗣。
楊嗣對她選上的駙馬看不上,但這是她成親,又不是楊嗣成親。看不上就看不上吧。
隻是大約受楊嗣的影響,再看裴傾時,暮晚搖便更加提不起勁。
她可以和裴傾談公務,但是朝堂上的事情談過後,她就想趕裴傾走,讓自己一個人待著……她覺得自己一個人待著,都比府上多一個男人要舒服很多。暮晚搖懷疑自己哪裡有些毛病,可她也並沒有哪裡不開心。
不好不壞而已。
這一日,暮晚搖剛從外麵回來,裴傾便登公主府門。暮晚搖神色冷淡,從車上下來時,看也沒看裴傾一眼,提起裙裾就要上台階。
而裴傾從她的神情,就看出她今日心情不太好,想來是和哪位大臣吵了一頓。裴傾正猶豫著,暮晚搖轉臉向他看來:“有什麼事,快點兒說。我今日有些累,不留你用晚膳了。”
裴傾將自己身後一位布衣少年拉出來,溫聲:“是這樣,我與這位郎君剛剛相識,感他才學甚好,今年春闈也許榜上有名。便想帶他拜見殿下一番。”
他說得這麼委婉,暮晚搖卻知道這意思,是幫對方行卷。
暮晚搖唇角勾了一勾,敷衍道:“你也是朝廷大官,你用我的名義去找吏部尚書便是。這種小事,不用請教我。”
裴傾身後那位少年臉色有些不堪,羞惱。
他聽出了公主的不當回事。
裴傾同樣尷尬,因暮晚搖的態度,讓他之前的作保變得可笑。他上前一步,跟在暮晚搖身後,還是爭取了一下:“殿下,他是南陽有名的才子,殿下真的不多問一問麼……”
暮晚搖立在台階上,腳步突然停住了。
耳邊聽到“南陽”兩個字。
鬼使神差,也許楊嗣訓她的話真的影響到了她,也許她下午時喝的酒這會兒有些上頭,暮晚搖轉臉看向那個一臉不高興的少年。
她唇角帶著一絲笑,像是故意逗弄對方,又像是好奇一般:“南陽才子呀?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言尚的人?”
裴傾眼神微僵。他看向暮晚搖,暮晚搖卻好似真的隻是好奇,笑容還是那般無所謂的態度。
那個少年茫然。
暮晚搖隨口道:“就是你們南陽穰縣的縣令……”
少年郎君恍然大悟:“殿下說的可是富有‘海內名臣’之稱的言郎麼?說的可是我們的府君言素臣?”
暮晚搖:“……”
她目光凝住了,失笑:“對。就是他。怎麼,他名氣很大?”
裴傾臉上笑容已經十分勉強,他放下了袖子,看著暮晚搖。然而暮晚搖黑漆漆的眼睛,盯著他身後的少年,完全看不到他。
那個少年語氣稱讚:“我們的府君自然名氣極大。殿下不知,南陽如今官學、私學之盛,已超過長安。我們那裡許多名家、大師都去學堂教書,都是我們府君請來的。
“府君不僅為我們聘名師,還辦啟蒙學堂,親自去編書籍。如我這樣的寒門子弟,沒有來長安的趕路費,他還會資助我等……”
暮晚搖盯著少年眼中的向往神情半晌。
她露出笑:“留下用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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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裴傾請來的少年,明顯感覺到公主殿下對他們府君的興趣。要托公主行卷,要入公主門,自然要討好公主殿下。
所以一晚上用膳,哪怕那位裴郎幾次暗示他不要說了,但隻要公主願意聽,少年仍絞儘腦汁地想他們府君的事跡。
食案撤下去後,暮晚搖仍不打算結束談話。她托著腮,目中光若星搖,被少年的話逗得笑出來。
她笑吟吟:“真的麼?你真的見過他?難道他還會去教你們讀書麼?不能吧?他應當沒有這般本事才對。”
少年激動道:“怎能勞煩府君教我等讀書呢?是有一次府君來學堂,大家都跑去看,我在人群中也看了一眼。殿下與我們府君是舊相識吧?那殿下當知,我們府君的風采,真的是……涵養氣度,都讓人沒話說。”
暮晚搖紅了腮。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長睫,輕輕“嗯”了一聲,紅著臉說:“他是長得很好看。”
少年說:“殿下知道我們南陽刺史是誰吧?是我們南陽有名的大家薑氏家中出來的郎君。南陽刺史想把他女兒嫁給我們府君,結果刺史和我們府君聊了一晚上,次日就羞愧說自家女兒配不上府君。”
暮晚搖抿唇笑,她眼中的光更加亮。
她說:“所以你是真的見過他?”
少年:“見過見過!我不光見過,還與府君說過話。”
暮晚搖:“他的聲音是不是很好聽?那種又低又柔,像、像和你說悄悄話一般,又像是春風拂過一般。”
少年笑了,說:“大約是吧。我沒見過府君高聲說話。”
暮晚搖:“他本就不高聲說話的!因為他涵養極好,他很少生氣的。而且你就算惹了他生氣也沒關係,他很少不給人麵子的。你做錯了事,他就是看著你,特彆無奈地歎一口氣,像這樣——”
暮晚搖閉目,一會兒再抬目時,她整個人氣質變得溫柔十分。她目光柔柔地看著席上二人,輕輕地歎口氣,像一團霧輕輕吹起,柔柔散開。
少年說:“我沒見過他歎氣。”
暮晚搖不悅,覺得他的了解太少了。
然而她還是很有興趣和這個少年說話,她說:“那你見過他發呆的樣子麼?”
少年想了半天,說:“有一次!有一次我去學堂,就見府君立在我們學舍外,老師們都走了,他還站在那裡不動,就是在發呆吧。”
暮晚搖臉頰生熱。
她笑吟吟:“他發呆的時候是不是很好玩?眼睛看著天,就那麼茫茫然地站半天。他整個人糊裡糊塗的,然後他發呆半天,你就能聽到他長歎口氣。這時候的歎氣和他無奈時的那種不一樣……我很喜歡看他發呆的。”
如是如是,那般那般。
一整晚,暮晚搖和少年就著一個人相談甚歡,裴傾中途告退,也沒有掃暮晚搖的興致。
畢竟是公主,她想如何就如何。
隻是裴傾開始不安……開始覺得,有什麼事,即將要發生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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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與少年談了一晚上,當夜邀請對方住在公主府,次日她就主動地幫對方行卷。可惜這個少年對言尚的事情了解得很少,暮晚搖無法從對方嘴裡知道更多的事,她很快失去了興趣。
夜裡,暮晚搖獨自在府中喝酒,夏容來報她說:“裴郎求見殿下。”
暮晚搖皺眉,說:“沒要緊事就不必見了。”
於是夏容出去一趟,她再回來時,見公主還在自飲自酌。夏容跪在公主身邊,遲疑一會兒,還是勸道:“殿下馬上就要成親了,為何還這般冷落裴郎呢?”
暮晚搖頭也不回,說:“他給你錢,賄賂你,讓你在我麵前給他說好話了?”
夏容羞愧:“……沒有。裴郎是這般做了,但是奴婢沒敢收他的錢。就是覺得有些同情他,才這般說話的。”
暮晚搖嘟囔一句:“言尚就從來不這樣。”
夏容怔一下,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窗外月濛濛照入,冷白清寒,鋪在暮晚搖身上。夏容看公主一會兒說:“殿下最近經常提起言二郎呀。”
暮晚搖沒說話。
夏容:“奴婢不懂……當年那事後,殿下不恨言二郎了麼?怎會如今……那天那位郎君和殿下說起言二郎,這幾年,奴婢從未見殿下這般開心過。裴郎當時臉色難看,但是奴婢見殿下卻幾乎忘情了。”
暮晚搖嘴角勾了勾。
她手撐著額頭,垂眼看著杯中酒,幾分迷茫的:“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楊三回來了,也許是因為快要成親了……我就總是想起他,越來越多地想起他。
“你知道麼,我現在看著裴傾,我都在想楊三的話。我當初扶持這個人,是不是因為裴傾某方麵很像言尚?
“可是我又覺得裴傾不好。我經常想,他和言尚根本不一樣。他不像言尚那麼害羞,他雖然也內斂但他不像言尚那般總是不自在。他眼睛總是跟著我,但是言尚很多時候不看我……我一回頭,裴傾就在。可是我、我很喜歡看言尚坐在那裡發呆。
“明明裴傾心裡隻有我,可是我為什麼無所謂?明明言尚心裡不隻有我,可我為什麼和他在一起時,就不會覺得無所謂?我不喜歡和裴傾坐在一起,不喜歡和他說話,不喜歡我每說一句話,他都認同……
“他是很聽話,可是我……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
暮晚搖趴在了案上,喃聲:“言尚在的時候,我覺得很安全,情緒會起伏。裴傾在的時候,我心無波瀾,如同死灰。”
夏容沉默一會兒,道:“殿下為什麼覺得言二郎很安全?他明明、明明那樣對殿下。”
暮晚搖立刻抬頭,也許是喝醉了,她快速反駁:“那又不一樣!他又不是因為彆的原因離開我,他隻是當初和我的立場不同,我們沒辦法走下去而已。他又不曾對我使壞,他走了後還給我留下折子,勸我該怎麼做……
“夏容,你不了解言尚。你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但是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她轉頭,對自己的侍女露出一些像是秘密一般的笑。她小聲:
“我悄悄告訴你,如果我瞎了瘸了,如果我不是公主了,你們都會因為這個而對我的態度發生變化。可是言尚就不會。哪怕他不在我身邊,我也知道如果我出事,他會幫我,會毫無保留地幫我。”
她眼中波光粼粼,仰頭看著明月。月光照在她眼中,落在她漆黑的世界裡。
她不彷徨,也不無助。
她不難過,也不傷懷。
就隻是寂寞而已。就隻是夜裡經常覺得太過安靜了而已。就隻是提著燈,會突然不知道自己要看誰而已。
暮晚搖望著月光,癡了一般喃喃:“他是我見過的世上最好的人。誰也不如他好。”
暮晚搖伏在案上,肩膀輕輕顫抖。夏容覺得她在哽咽,夏容輕輕推公主,看公主的臉。然而又沒有看到公主在哭,公主就好像小貓一樣,嗚嗚咽咽,幽幽怨怨,撓著爪子——
她想要一個誰。
特彆想要。
隻是平時不能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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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那夜醉酒後的表態,曇花一現。夏容次日想和公主討論一下此事,暮晚搖輕飄飄掠過,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直到這一日,暮晚搖一行人從外麵回來,立在公主府所在的巷子裡,突然怔忡。
因一輛馬車停在巷中,這普通規製的馬車,很顯然不會是暮晚搖用的。而且小廝進出往隔壁搬什麼……暮晚搖感覺自己的心跳一下子不自然。
不等夏容等人反應過來,暮晚搖已經走進了隔壁府邸。隔壁府邸三年沒人打理,十分荒蕪,然而暮晚搖眼睛搜尋的並不是景致,而是人……她沒有找到自己以為的那個人,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時,聽到輕柔又詫異的女聲在後:“是……殿下麼?丹陽公主殿下?”
暮晚搖扭頭,見一個少女抱著一堆書,對著她露出婉婉笑容。而一個青年急匆匆地,口上大聲嚷嚷什麼,卻在看到暮晚搖時,他如同被掐住喉嚨的鴨子,一下子失了聲。
暮晚搖沒有認出那個青年是言三郎,但她盯著這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半晌,叫了出來:“你是……言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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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曉舟和言三郎有些尷尬。
本來是想趁公主不在的時候,整理府邸。沒想到還是碰上公主了。
言曉舟說話輕聲細語:“是這樣的,我陪三哥進京趕考,二哥不想讓我們住在這裡,說他想將這個宅子賣了。三哥就打算自告奮勇,我們稍微收拾一下院落,幫二哥把這個宅子賣了為好。因二哥也要成親了,總是需要錢財的……”
暮晚搖呆住。
她蹙眉:“成親?”
言曉舟幽黑乾淨的眼睛看著她。她望著這位公主,敏銳地洞察了公主的心思,所以猶豫一下,言曉舟沒有說話。
言三郎卻呆愣愣的:“殿下,你要做什麼?我二哥不能成親麼?我大哥都有三個孩子了,我第二個孩子也要出生了……我二哥好不容易被我們說服要成親,已經很晚了!他不能再拖了!”
作者有話要說:鈴鈴鈴鈴鈴兒阿扔了1個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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