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你能和我愛的權勢相抗衡,拉著我不被它吞噬。”
言尚瞬間清醒,但是他屏息,又沒有聽到暮晚搖的聲音。他眼前黑漆漆的,覺得夜色大約已經很深了,他旁邊馨香如舊,暮晚搖輕輕挨著他的手臂,呼吸平穩。
他輕輕叫了她一聲“搖搖”,她沒有回應,言尚便覺得她應該睡著了。
他輕輕一歎,摸索著為她蓋好被子,手背又輕輕挨了她臉一下。他總是擔心她身體不好,怕她一路逃亡下來會生病,他格外注意這方麵,摸到她體溫正常,他才徹底放心。
但是言尚又為最後那一句不知道是自己臆想的、還是暮晚搖真的說出來的話而煎熬。
他輕輕地翻身,輕輕地歎氣。他心中激蕩,他又怕她會拒絕,怕自己做不到。他在黑暗中自我反省,自我折磨——
他能否真的平衡好大我與小我的關係,是否真的能不讓暮晚搖再受傷。
若是三年前的事再來一次……暮晚搖會崩潰,他也會崩潰吧。
言尚翻身與歎氣時,睡在他旁側的暮晚搖,其實一直是清醒的。她在黑暗中睜著明亮的眼睛看他,看他輾轉反側,看他因為她而糾結,她心中不禁輕飄飄的,柔軟成了水一般。
……她竟然一次次為言尚而心動。
不隻想和他睡覺,也想得到他。
她想束高樓,建金屋,將言尚妥當收藏。
她想好好地珍藏他,誰也得不到他,誰也看不到他的好,誰也分享不了他。然而這怎麼可能。
於是暮晚搖也跟著惆悵,歎了口氣。
她一聲歎氣,讓背對著她的言尚當即驚起,他顫顫叫了她一聲,她沒有回應,他才重新靜下,以為她隻是在夢裡歎氣。但是暮晚搖在夢裡都會歎氣,又讓言尚更加心疼,覺得都是他不好。
如此一夜過去。
--
昨夜那般好。
暮晚搖從未和言尚那樣說過很多話,從未那麼認真地去了解他的世界,他的想法。她三年前隻想和他建立身體上的關係,三年後,她和言尚的路成了死路,實在走不下去了,暮晚搖才不得不去剖心。
隻因不剖心,她可能就會徹底失去他。
不剖心,她和言尚的這條死路,真的撞不開。
而昨夜就很好,暮晚搖感覺到自己和言尚的心的距離近了很多,他也試圖了解她,她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兩點,他聽得那麼專注。他的專注,對她來說就很快樂,讓她有一種她在得到嘉獎的錯覺。
巷中親吻固然讓人身體戰栗,但夜裡交心聊天,更讓人靈魂貼近。
昨夜不知道聊了多久才睡去,但是第二天早上醒來,夢中都殘留著昨晚的好印象。暮晚搖早上醒來時,唇角都忍不住帶笑。她有些怕昨晚的好氣氛隻是自己的一場夢,可她做夢都沒有過自己和言尚和解的這一天。
暮晚搖悄悄睜開眼,見床榻上背對著自己的青年,仍然睡著。他烏黑濃密的發散在枕榻間,像墨水鋪陳。他習慣性地背對著她,中衣單薄,青年嶙峋朗俊的脊骨如山河般開闊秀美。
男色如此惑人。
哪怕隻是後背,哪怕他還穿著中衣。
暮晚搖看得臉頰滾燙,一時生了感覺,心上又有燥意。她暗自想自己是怎麼了,是不是太久沒有男人,竟然會看到一個男人的後背,就這般饑渴。
突然,暮晚搖聽到言尚歎了口氣。
暮晚搖被駭了一跳,她捂住心臟,差點以為自己大早上盯著他看被他發現。但她很快醒悟他一個瞎子,還背對著自己,他能發現什麼?暮晚搖便放心地、大方地盯著他,好奇他大早上歎什麼氣。
言尚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他自律慣了,隻躺這麼一會兒,暮晚搖還想賴床的時候,他已經撐著手臂坐起了。暮晚搖感覺他回頭來“看”她,便連忙閉上眼睛。
然後她再次想起他看不見。
於是她再次悄悄睜開一隻眼。
見他俯身而來,領口微敞,一些烏發揉在他鎖骨上,秀美無比。言尚伸手摸她的額頭,暮晚搖一動不動、任由他試自己的體溫,她抱緊被衾,紅著臉看他的臉湊近。結果他越來越近時,暮晚搖見他僵住,他再次歎了口氣,手都沒有挨到她的額頭,他就離開了。
暮晚搖:“……”
她瞠目半晌,又忍不住輕輕勾唇笑,了然無比。
因她知道言尚在歎什麼氣了。
他傾身而來時,他腰腹下蓬勃的反應,就格外顯眼。這反應讓他困惑,讓他無奈,讓他剛醒來就連歎了許多口氣。
暮晚搖好整以暇、又有些看戲地打量他,見言尚轉身背對著她,怔然而坐。暮晚搖還等著看他如何解決他早上的問題,結果他就那般坐著,半天不動,然後又歎口氣。
言尚則坐在榻沿上,手撐著榻,有些歎息。早上的自然反應,原本還好,挨一挨就過去了。可是他錯估了暮晚搖對自己的影響力,他一晚上都在跟自己抵抗靠近她的衝動。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支棱的身體卻比他更誠實。
他已經躺了很久了,都消不下去,但是他知道再這麼下去,暮晚搖就要醒了。她要是醒了,他如何以這樣的狀態麵對她?
言尚蹙眉煩惱許久,僵坐得自己都要崩潰。而他越是想讓反應淡下去,身體反而更加強硬,不受他意誌所控。言尚太怕暮晚搖醒來後發現了,他自我掙紮很久好,還是不甘不願地伸手向自己的衣帶,手指顫顫地向下……
身後女聲輕笑。
言尚一僵。
他就被人從後抱住了。
非常自然的,暮晚搖從後擁住他的腰,她柔軟溫暖的手伸了過來,按在了他手背上,又轉個方向,輕輕握住他的手,勾了一勾。言尚僵硬無比,暮晚搖手指用力,他腰不自覺地抵了一下。之後他便羞愧欲死,整張臉和脖頸刹那紅透。
他驚懼一般的:“搖、搖搖?”
暮晚搖靠著他的頸,笑吟吟:“怕什麼?你怎麼還是這樣放不開……昨晚在巷子裡親得那般忘情,我還以為你長進了。結果原來那是做戲,這才是你啊。”
他啞聲:“你、你彆說了。”
他難受地彎下肩,又用手肘推她,他顫抖的:“你走開、彆、彆管我,一會兒就好了……”
暮晚搖:“這又沒什麼的。乾嘛這樣?我幫你。”
他兀自緊張,兀自不敢。然而她又讓他舒適,讓他張口喘氣,繃緊了下巴,身子一時僵一時放鬆。暮晚搖挨著他的臉,看到他張口沉迷的樣子,雋秀動人。她忍不住傾身含上他的唇,在他驚震時,她振振有詞地怪他:“是你張嘴的。”
陽光落進舍內,二人情意難耐。
暮晚搖到底將言尚按了下去,他睡在被褥間,女郎調皮又強勢地趴在他肩上,她抓著他的手,不顧他的拒絕,與他的手一起作弄他。他渾身發抖,一陣陣熱意,皆讓他氣息淩亂。
到最後已說不清是誰在親吻,又是誰不肯離開。
一切結束後,暮晚搖也麵紅耳赤,但她撩過言尚臉上貼著的碎發,俯眼看他。他唇瓣嫣紅,耳際紅透,他喘著氣,有些迷糊地仰頭向她的方向偏過臉:“搖搖……”
暮晚搖紅著臉不說話。
言尚便握住她的手指,他猶豫一下,問:“你需要我幫你麼?”
暮晚搖:“……?”
他還有這種勇氣?她怎麼不知道?
暮晚搖笑起來:“怎麼幫?用手?不用了,哈哈。我沒有你那麼強烈的需求。”
她笑聲柔媚,語氣意有所指,讓他臉更紅了。
--
用早膳時,韓束行覺得那兩人有點兒不對勁,但他一直不太能看懂大魏人,就也沒在意,而是說起了自己探知到的消息。
言尚便說等兩日,他要和這位縣令談談如今的情況。
兩日後,當地縣令已有些快瘋了,因公主遲遲搜不到,公主的衛士又漸漸近了,薑氏的壓力下來,所有人都要為此付出代價……而正是這個時候,言尚覺得時機已到,要去和縣令談判。
臨走前,言尚猶豫著問暮晚搖:“這一次結束後,你就會去金陵了。那你……能不能等等我?”
暮晚搖奇怪:“等你什麼?”
言尚道:“……等我去長安。我想,我們是不是可以重新開始?”
暮晚搖怔忡,沒想到言尚會這樣說。
他在屋門前和她告彆,低著頭和她輕聲說這些:“我解決完婚事就去找你,等南陽一年任期結束就去找你……好不好?”
暮晚搖半晌後,在他的忐忑下彎眸:“好呀。”
但是一年太長了。
--
言尚走後,暮晚搖一個人在院中做秋千玩。
她下午時候終於做好了秋千,蕩了一會兒,聽到院外的聲音。她抬頭看去時,見是方桐等人領著衛士們趕到了。
方桐見到公主自是激動又放心,而暮晚搖也微微笑,見到他們到來,很是高興。因方桐的到來,意味著裴傾控製住了穰縣,長安可以抽出手來對付南陽了。
這一切要結束了。
不過在這一切結束的時候,方桐放心地說起他們可以去金陵了,然而暮晚搖坐在秋千上,和前來找自己的方桐聊天:“我想過言尚那樣的人生。”
方桐一愣:“什麼意思?”
暮晚搖漫不經心:“沒什麼,和我具體說說穰縣現在的情況吧。”
方桐沉默一下,先說公主必然很在意的一件事:“言二郎那個未婚妻妙娘……如今穰縣那邊以為二郎死了,可他的未婚妻還想給他守寡,那位妙娘的父親正在勸女兒不要這般。”
方桐的話讓暮晚搖下定了一個本就在猶豫的決心,她勾唇:“為他守寡?就是隻要他回去,隻要知道言尚還活著,那個妙娘還想嫁他的意思麼?便宜了言尚。既然如此,我想把裴傾留在穰縣,而言尚……我想囚了他,囚了他,強迫他與我一起去金陵,一起回長安。我想囚了他,逼迫他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