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的大魏山河!
為什麼要言尚受傷!
方桐等人在外救公主和駙馬出去,看到公主和駙馬被埋在這裡,正高興地要打招呼,卻眸子一縮,看到了駙馬後背上的大片血跡已經濕透衣袍。
駙馬奄奄一息地靠在公主肩上,側臉白得近乎透光。
暮晚搖向外伸手,寒聲:“還不帶我們出去!”
她問:“秦王捉到了麼?給我活捉他!我要與他算帳!”
衛士們幫著公主,小心翼翼得將言尚背了出去。暮晚搖一邊聽他們說外麵的事情,一邊讓人帶言尚下去。這裡沒有禦醫,隻能先倉促用紗布包紮一下。
暮晚搖聲音繃著:“小心他後背……有石頭紮進去了,你們不要亂碰。”
方桐:“幾位大臣……”
暮晚搖深吸口氣:“讓他們來見我。”
空氣悶熱,凝著陰陰水汽。暮晚搖抬頭看天,再次聽到了轟轟悶雷聲。悶雷聲伴著暮晚搖的咬牙切齒——
“活捉秦王!”
—
長安一巷,電光照亮諸人驚惶的臉。
言曉舟小心地帶著人躲藏,一路悄悄逃去公主府所在的巷子。然顧前不顧後,這麼多人跟著逃亡,言曉舟不可能把任何一個人趕走,而人越多,暴露的機會越大。
言曉舟一個沒注意到,大人和小人推拉間,一個小孩被推出了巷子。同一時間,外麵的鐵蹄聲追來。
言曉舟心裡猛跳,她顧不上說那將小孩擠出去的大人,她追出巷子便想救人。正是這個功夫,那被推出去的小孩被一雙手臂抱住,輕鬆地懸了空。
一個小兵手中的矛還沒刺來,那小兵就被人從馬上拖下,一掌敲暈。
一個妙齡女郎一手提著小孩兒的領子,另一手收回那掌。她回首,看向言曉舟。
趙靈妃盯著言曉舟身後巷子裡躲著的這麼多百姓,詫異地皺了下眉。
言曉舟警惕又小心:“多謝女郎相救。我是帶人回家……我兄長是朝廷命官,嫂嫂是受寵的公主。若有閃失,我兄長與嫂嫂會保我的。”
趙靈妃愕然,睜大眼睛,呼吸微促:“你……你兄長是言二哥?嫂嫂是丹陽公主?”
她脫口而出:“原來你就是言二哥的親妹妹啊!你就是我表哥那個……”
她差點說出楊三對言二妹妹的念念不忘,連她都聽說了。但是想到如今帶頭攻城的是楊嗣,又不知道言曉舟態度……趙靈妃閉了嘴。
趙靈妃隻是盯著言曉舟,心想難怪如此,難怪如此。此女氣質溫婉,還這般善良,和言二哥真的很像啊。
言曉舟心中一動:“女郎認識我兄長?”
趙靈妃笑一笑,有些快樂的:“那是自然。我是趙靈妃……”
她主動道:“你要帶這些百姓逃去公主府?我幫你。”
言曉舟自然驚喜。
有趙靈妃相助,這一行人的逃亡變得順利了很多。但是如今城中四處都是敵軍,想找到完全安全的路徑毫無可能。
離公主府就差兩個巷子的時候,二女所帶的人被追了上來。鐵蹄聲震天,追上他們的,不是劉文吉所領的北衙軍隊,而是楊嗣所帶的這隻軍。
軍隊包圍住言曉舟、趙靈妃二女和身後諸人,小將高聲憤恨:“將軍,又是他們來阻攔我們攻城!北衙用這些百姓們攔我們,不如給個樣子,讓北衙那太監知道,這根本沒用!”
言曉舟驀地抬頭,看向騎著黑馬、巍峨如山、手中持刀的青年將軍,楊三郎楊嗣。
趙靈妃站在言曉舟身前一步,本能地想替身後人擋住攻勢。
言曉舟怔然說不出話,趙靈妃則望著馬上將軍,脫口而出:“表哥!”
一聲表哥,所有人望了過來,看向楊嗣。
楊嗣不看她們,道:“讓開。”
言曉舟輕柔:“不讓。”
趙靈妃堅定:“不讓。”
言曉舟:“無辜百姓,何以成為爾等犧牲品?”
趙靈妃:“我在西域數年,我見識了無數家破人亡。表哥你要成千古業,還是要當反賊,我不阻攔你的誌向,也依然叫你一聲‘表哥’。今日你做的事我也無話可說,隻是這些百姓,我與曉舟妹妹,是必然要救的。”
楊嗣淡漠:“你們不是我對手。”
言曉舟哀求:“我們去公主府,絕不出來,你不能當沒看見我們麼?”
趙靈妃:“表哥,你讓曉舟妹妹離開,我做俘虜如何?”
楊嗣目光落在言曉舟身上,再望著趙靈妃。他被身邊小將勸說動手,被勸說成大事者,不必在意這些小節。
說太子在等著他。
不攻下皇宮,長安就還不是他們的。
而楊嗣手可摧金斷玉,力能拔山擊石,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算什麼?
楊嗣手中的刀提起來,尖峰對著二女。隻要他輕輕一揮,舊日情誼皆斷。
身邊人急促:“楊將軍——”
言曉舟目光明亮清澄,一言不發,隻是抱緊懷裡的孩子,分明不願意屈服。
趙靈妃擺開為敵架勢,昔日她與他一道習武,而今她已脫去了他對她的影響,成為了一個有自己想法的女郎。
她叫了他一聲表哥後就不再叫,微昂起下巴,目光堅定——你要戰,那便戰!
轟——
打了一天的悶雷終有了結果,豆大的雨水劈裡啪啦地落了下來,濺在楊嗣手中刀鋒上。
銳利刀鋒染血,照著二女明亮的目光,和楊嗣的眼睛。
隔著水霧,楊嗣盯著她二女。
一人讓他魂牽夢繞,一人和他一起長大。
皆站在了他的對麵。
楊嗣撇開了目光,他握緊韁繩,猛地調轉馬頭,高聲:“走——”
他帶頭調轉馬頭,當沒看到這一行人,言曉舟和趙靈妃鬆口氣,楊嗣身後的將士們卻愕然。小將不服氣地跟上,沉痛道:“楊將軍,你放過他們,我們攻皇城時,那個太監就會用同樣手段對付我們……”
楊嗣馬速如電,聲音在大雨中仍然清晰:“皇城一共六個門,劉文吉沒有本事用百姓填滿每個門。我們攻防備最少的門!”
小將:“何必如此……”
楊嗣厲聲打斷:“軍令如山,自是聽我的!”
如此便沒有人再質疑。
然而……主將心慈手軟,無法對百姓下手,而敵人卑鄙。哪怕主將再厲害,這一仗,也許從一開始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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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山莊,言尚到來時,秦王陷入被動;之後秦王這邊加入楊嗣給出的兵,秦王重新占了上風。但那都是徒勞。
傍晚時,南方由李家走的私兵來援,再加上天突下暴雨,影響戰局,秦王這邊,很快就一麵倒地敗了。
秦王被活捉,被捉去見暮晚搖。
被人五花大綁,滿身血汙狼狽,秦王見到自己那個同樣一身被雨水淋濕的妹妹,卻大笑。
秦王:“怎麼,搖搖,你還要救父皇?”
他不能理解:“你救他做什麼?他能給你皇帝當麼?他給你許了什麼好處?我做了皇帝,我也能給啊。你不就是要寒門發展麼,我又不是要寒門死。我不過是——”
他咬著牙,憤怒的、悲愴的:“我不過是,要自己活下去!”
暮晚搖漠然:“你要做亂臣賊子,我不是。”
秦王笑得發抖。
他喃聲了幾句“亂臣賊子”後,說:“難道你不恨父皇麼?他當年送你和親,你就一點不恨他?搖搖,這可是你報仇的好機會。
”父皇給了你兵,讓你入長安救他對不對?你隻要晚去一會兒、隻要晚一會兒……他就死定了啊。有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會幫我們殺他的!
“他死了,我們再分誰當皇帝不好麼?我和太子殿下都給你承諾,不行麼?
“你連父皇都信,卻不信我們麼?搖搖,你捫心自問,我與太子……誰有他心狠?!誰不比他是更好的合作對象!”
暮晚搖囑咐:“堵住他的嘴,彆讓他開口。”
她掉頭就走,怕自己再聽下去會心動。而她心已亂,她確實被秦王說動了……兵在她手中,隻要她晚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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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如注,兵馬重整。
暮晚搖凝望著雨中黑壓壓的軍隊,又看著簷下的雨滴發呆。
“殿下,我們發兵支援長安麼?”大臣來問。
暮晚搖遲疑時,聽到身後低弱卻堅定的聲音:“立刻支援長安。”
眾人紛紛回頭,暮晚搖也驚愕回頭,並上前去扶住那個被衛士扶著進來的臉色蒼白的青年。
暮晚搖:“你怎麼不歇一歇……”
言尚對她寬慰笑一下,心想他如何能歇。
言尚再次將命令重複一遍,眾人見公主沒吭氣,便下去了。
眾人出去後,言尚低聲對暮晚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時間不能拖,城中百姓是無辜的。”
暮晚搖低聲:“你隻在乎百姓。”
言尚頓一下,看向她:“我也在乎你。你不能弑父,哪怕是間接。”
他說:“搖搖,弑父罪名不應由你來承擔。良心煎熬不應日後摧殘你。不管旁人如何,我們要問心無愧。我們不做那個惡人,因為……”
他同她一起去看外麵的大雨,輕聲:“有人比我們更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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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人想做惡人,卻到底敗於言尚和暮晚搖手中。
兵馬入城,楊嗣一萬兵馬,對方與北衙聯手,數倍於他,又拉著百姓墊背。在不知城中死了多少人後,第二天天亮雨晴,楊嗣在皇城中伏法。
此消息傳入東宮時,東宮一片哀聲,太子殿下也被衛士們圍著,被當作謀逆犯人看押。
劉文吉說秦王已認罪,在請求陛下的恩典,陛下問太子,可有話要說。例如求饒,例如解釋。陛下都想聽一聽。
太子沉默著。
劉文吉痛快無比地盯著他,想到當日就是這個人,造成了自己的悲劇。而今自己審問這個人,劉文吉痛快得全身發抖,恨不得剜了此人。
東宮一片慘淡,而太子仰起麵,淡聲:“世間之事,不過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