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園林中,楓葉在上,芙蓉花在水上,處處靜謐又多情。
暮晚搖捂著被咬痛的腮,瞪大眼睛盯著言尚。
她往他懷裡拱,牙尖嘴利:“臭死你臭死你!”
戲子:“……?”
言尚莞爾。
她眼裡寫滿對他的憤怒,卻是數日來第一次見他坐在秋日陽光下、坐在自己的榻邊,她心裡又浮起一絲異樣的波動。
看到他笑,暮晚搖反應過來兩人如今狀況,便又不動聲色往後退,不讓他抱。
而言尚也不阻攔。他說她臭後,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跪在地上、顯然因為反應過來這個青年是誰後而變得神色僵硬的戲子。
言尚微俯臉麵向暮晚搖,他聲音清和有度,一如往日:“怎麼今日想起來回家了?”
暮晚搖下巴微微揚一下:“回府拿東西,需要和你請教麼?”
言尚微笑:“那也不用。”
他似非常隨意地探聽:“你在聽戲?”
暮晚搖敷衍:“嗯。”
言尚:“你是聽得睡著了麼?怎麼睡在外麵?生病了怎麼辦?”
暮晚搖心想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她此時徹底醒了,想起來自己和言尚之間的問題還沒得到解決,便不耐煩地扯褥子、推言尚:“言二郎今日怎麼不去皇城辦公,太陽還沒下山就回府了,可真是難得。”
言尚眸子微微黯一下,他唇角上抿,盯著她半晌。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
暮晚搖譏誚他後,轉過臉來看他,才覺得他今日似有些奇怪。他平日也是這般溫潤,但他最近因和她吵架的緣故,一直對她低聲下氣,想請她搬回府住。
但言尚現在的神情卻過於沉靜了。
暮晚搖忽然看到地上跪著的戲子,她目光正要投過去,言尚上身動了一下,肩膀正好擋住了她看過去的目光。
言尚推她:“去洗浴,我給你備水。”
暮晚搖:“我為什麼要洗浴?都跟你說了我還是要出門的。子林……”
她還沒吩咐那個跪著的戲子說完話,言尚就聲音溫和地打斷:“不管你一會兒要做什麼,是不是要出門,都要先洗浴一下。”
他傾身,微側過臉,麵容幾乎挨上她。他拉著她的手,不動聲色地指腹輕擦她的手背。
郎君氣息輕柔,在她耳邊低聲說話:“我熬蓮子粥給你喝,彆急著走,好不好?”
暮晚搖耳尖微癢,耳珠被他的唇一下子挨上。他像是咬她的耳,又在她耳紅時唇移開。她手被他抓著,也被人家按著不放。
暮晚搖心口被撩得酥麻,她眸中濕潤,有些遲疑地看向他。
言尚對她一笑,這笑容讓她晃神。她愛他這般潺潺溪流一樣內斂柔和的樣子,他不大笑,隻淺笑的時候,就讓她想將他推倒,欺負他。
暮晚搖眼神動了動,言尚才有些高興他對她依然有吸引力,就見她眸中光一晃後,她重新定了神,變得冷靜冷漠。
暮晚搖漫不經心:“我不喝你的東西。”
言尚盯著她。
暮晚搖偏臉,看著他狡黠地笑一下:“怎麼?生氣了?”
言尚拉著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輕揉。她被他捏手捏的一陣酥,連忙甩開他的手。
言尚低頭看她手,不再糾結,而是做了讓步,道:“你先去洗浴。”
暮晚搖皺眉。
她低頭,悄悄聞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心想自己身上的酒味是有多重,言尚才一遍又一遍地強調讓她洗漱。
她不過是多喝了兩盞酒,那戲子唱曲子又過於催眠,才倚著榻小憩了一會兒……何至於讓言尚催著她洗浴?
—
戲子跪在地上,忐忑地心跳加速。
他見那位連男子都要稱一聲氣質好的俊朗駙馬哄著醉醺醺的公主起來,言尚扶著暮晚搖的手,推著公主身段搖搖地離開。
暮晚搖抗拒言尚碰她,言尚就鬆手讓侍女扶她離開。但不管怎麼說,戲子看出公主和駙馬之間是有情的。
待言尚哄走暮晚搖,回頭來看這個戲子,戲子就嚇得臉色煞白。
他掙紮:“駙馬,駙馬不能殺我……我是殿下帶回來的,殿下誇我長得好……”
言尚眸子微縮。
他本想先將這個戲子弄下去,等暮晚搖回頭再說,但是此時,他一下子改了主意,聲音古怪:“她當真誇你長得好?”
戲子怕駙馬不信,連忙詛咒發誓:“是真的!小人第一次見殿下,殿下就說小人長得好,像女郎一般清秀。她還誇小人骨架小,不管上不上妝都很好看。”
言尚盯著這個戲子,目光一寸寸掠過對方的眉眼。
他心口壓了大石一般沉悶,原本隻是覺得這個戲子有些不好的心思,但這時候,言尚的懷疑更多了。
他幾乎記恨暮晚搖。
又有些自己都壓製不住的生氣。
言尚撩袍而坐,溫聲對這個戲子說:“你將你如何認識的公主殿下,跟我好好講一遍。”
—
那戲子心事慌張,既怕死,又怕駙馬吃醋,把自己趕出去。
公主殿下那般高高在上,又不缺自己一人。而自己被殿下趕出去,哪家戲園子敢收自己?
戲子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哪怕言尚態度溫和,他也嚇得哭了起來。
言尚難得麵對一個人時會心浮氣躁,想要發火。
他目光冷淡地看著這個人,一點兒安慰的話不想說。待對方哭得差不多了,言尚才壓著自己的火,儘量溫和:“莫哭了。好生與我說便是。”
另一頭,暮晚搖在回廊中走,秋思扶著她的手。涼風吹來,暮晚搖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她問秋思:“方才我睡著時,言尚是不是就過來了?他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秋思低頭:“駙馬站在院門口,奴婢站在駙馬身後。奴婢不知道駙馬有沒有看到,但是奴婢看到公主帶回來的那個戲子趁殿下你睡著的時候,悄悄拉著殿下的手親了一下。”
暮晚搖驀地一下揚眉。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背,柔白細膩的肌膚,都要被言尚搓紅了。
她先是厭惡自己的手竟被一個戲子偷親,又想到言尚那古怪的反應……暮晚搖嗤笑一聲,頓時心裡舒坦了。
原來某人是醋了。
難得難得。
他聖人一般無欲無求,原來也有吃醋的時候。
暮晚搖嘀咕:“好歹還算是個活人。”
秋思擔憂:“駙馬恐怕誤會了……”
暮晚搖唇角含笑,慢悠悠:“不理他。”
—
暮晚搖去淨室洗浴。
淨室和寢舍相連,最近重新修葺過。暮晚搖讓人挖了一方湯池,引附近山上的溫泉活水灌入。每日在這裡泡一泡,活血活氣,潤養肌膚,不知對身體有多好。
暮晚搖慣來會玩,這湯池投了她的愛,她隻要在公主府,每日都要享受一番。
她本想讓言尚也享受享受,讓他泡泡溫泉,養養身體。結果言尚第一次看到她在淨室中弄出的這麼大的湯池,就麵紅耳赤,說什麼也不肯下去。
暮晚搖便啐他臉皮薄,在自家都放不開。
如今,離開公主府一月,再回來享受自己的浴湯,暮晚搖靠坐在池邊牆壁上,淋著水澆在自己的手臂上,舒適地歎了口氣。
水霧蒸騰,雲繚霧繞,美麗的女郎坐在溫泉中,黑發如綢,淋淋散在雪白肩上。而雪山珠紅,皚皚盈盈,這般美麗,壯闊無比。
暮晚搖自己盯著自己的肌膚,都有些沉迷。
一道男聲冷不丁響起:“你是在沉迷你自己的美貌,自己讚歎自己麼?”
暮晚搖被嚇一跳,但是她靠著池壁動也不動,隻扭頭順著聲音看去。煙霧散去一點,她見言尚錦衣玉帶,蹲在水池畔,俯眼看著她。
他眸子像子夜一般幽靜漆黑,寬大的袍袖自然垂落,蕩在了乳白湯水中。湯水浸濕了他的衣袍,他也不在意,隻是蹲在那裡看她。
暮晚搖瞪過去:“你如今真是神出鬼沒,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嚇死人了。”
言尚眉頭輕輕挑一下。
他垂下長睫,溫聲:“嚇死你了?如何就嚇死你了?闔府都是你的,來往都隻有仆從,你的寢舍更是隻有侍女才能進。男子應當隻有我。
“你如何就能受到驚嚇?難道我會嚇到你麼?還是說……你以為有旁的男子出沒?”
暮晚搖眼眸微勾。
她瞬間了然他在刺探什麼。
她似笑非笑:“我怎麼知道?我不是已經離府許久了麼?這裡不是隻有你住著麼?府上有沒有其他男子,你不是比我更清楚麼?”
她格外放鬆,身子微微前傾,湯水起起伏伏,雪潤後的痕跡也若隱若現。
言尚的眼睛盯過去,暮晚搖腮畔被熱氣蒸得暈紅,而她眼波顧盼,更加狡詐勾人。
水滴順著她的睫毛,如雨滴一般向下滾落,沾在她貼著麵頰的長發上,又和長發一起含在了微張的紅唇中。
這是天生的尤物。
言尚站了起來,款款向池中走來。他沒有脫去衣裳,寬袍大袖全都漫了水,那水向上攏住他的腿,腰身。
暮晚搖挑眉:“哇。”
她欣賞著他入水,他已泅水走到了她麵前。言尚不作聲,彎下腰就來抱光滑得泥鰍一樣的她。
她本是笑著,但看他眼神不對,在他唇即將挨上她唇時,暮晚搖一下子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牙咬在了她掌心。
暮晚搖痛得叫一聲。
她一下子生氣:“你是狗麼?一天連續咬我兩次?真以為我不會生氣?”
言尚垂眸。
他不答反問:“你為什麼要誇一個戲子長得好?”
暮晚搖瞥他。
她笑:“這是打聽回來了?不能是人家本來就長得好麼?”
言尚:“他比我長得好?”
暮晚搖仰臉看他:“你很好看麼?我怎麼不知道?韋樹比你好看,你知道麼?”
言尚頓住。心想為什麼要把韋樹扯進來
她摟住他的腰,閉目故意道:“你老了。”
言尚湊近她,貼近她,輕聲:“我沒有老。我還比你小半歲,搖搖姐姐。我要是老了,搖搖姐姐更老。你永遠比我老半歲。”
暮晚搖腰肢被他摟住,被緊緊抵在他懷裡。
她被他抱著,熱氣蒸著二人,水漫在他們周身,他的臉挨著她,她被他勾得有些心猿意馬。
她喜愛他年輕的身體,好看的臉蛋,細窄的腰身,玉潤的氣質。二人置氣一月,他這麼靠過來,她真的有點……饑餓了。
直到他這麼煞風景。
平時死都不叫的“姐姐”,這時候倒是叫了。
暮晚搖咬牙切齒:“那也有人追暮我愛我,我漂亮得很,有權有勢得很,不勞你費心!”
言尚抓住她的手,反問:“難道沒有人追慕我麼?”
暮晚搖刷一下不笑了,冷冰冰地看著他。
言尚緩一下語氣:“我們說好的,我隻有你一個,你也隻有我一個。你不能和彆人好,戲子也不行。
“我知道公主們都行事開放。但是你不行。你招惹了我,就不能始亂終棄,不能說話不算數。”
暮晚搖眸子勾起,陰陽怪氣:“誰說話不算數,比得上你?你一個假請了一個月都請不下來,還有臉要求我?”
站在湯水中,言尚認真地看著她,說:“是否我請了假,你就斷掉你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
暮晚搖立刻橫眉:“我們說的是一回事麼?我是為了你好,你是為了什麼?”
言尚:“你為什麼不解釋你沒有亂七八糟的關係?”
暮晚搖:“你要是相信我是那種人,你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最容易被人蒙蔽。朝上的事情都糊弄不了言二郎,難道這點流言蜚語你就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