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帷則看向上首大人,義正言辭:“草民枕邊人如此惡毒,草民在今日之前都不知。不過,草民相信大人公正無私,定不會冤枉了她。無論最後結果如何,草民都認。”
又看向喬氏:“你我夫妻多年,我對你的心意,相信你都明白,我隻能說,無論如何,你都是蘇府夫人。”
在他看來,承認一個殺人凶手是蘇府夫人,已經是他能給喬氏的最後榮光。如果他真的絕情,此時就該斥責於她,以她惡毒為由,扔下一封休書,從此一刀兩斷。才是對蘇府最好。
蘇帷自認為已經仁至義儘,喬氏聽到他這幾乎是判定了她命運的話,哪裡接受得了?
她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不救我?”
蘇帷比她還要驚訝:“你指使下人殺人,罪證確鑿,我怎麼救你?就算我以身替你頂罪,律法也不允許,大人也不會答應……”
喬氏的心直直往下沉,眼中神色變幻,失望,不滿,憎恨,種種情緒一一流過。
已經耽擱太久,公堂外圍觀眾人議論紛紛。以免讓人說貴人與公堂上有特權,上首大人捏住一隻竹簽:“之前你說想要見夫君才肯認罪,現在人已在此,你卻還是不肯畫押,既然如此……”他將手中竹簽丟下:“先杖二十!”
喬氏身子顫抖起來,當朝的杖刑雖然不如前朝那般需除去褲子,可二十大板打下去,她肯定得丟半條命。獄中缺醫少藥。兒子指望不上,蘇帷又如此絕情。喬家那邊如今因為追回嫁妝的事也恨上了她,她在心裡扒拉了一遍,想不出誰會給她送藥。沒有人送藥……她會死的!
可若是認了罪,她大抵也會死。被逼迫到如此地步,她一時心亂如麻,眼神下意識地看向蘇帷。卻見他躺在門板上,已經閉上了眼。彆說求情,竟是連看,都不想看她了。
喬氏心底怨恨難平,這個男人高高在上,想對誰好就對誰好,想抽身立即就能抽身,這麼多年感情。他卻仿佛絲毫不放在心上,連試圖救她都不肯。既然如此,也彆怪她心狠!
喬氏深深磕下頭去:“大人,民婦認罪。隻是,民婦還有話說。”
她抬起頭,看向蘇帷。
蘇帷聽到她認罪,心裡一鬆。又聽到她後麵一句,不知怎的有些不安。睜開眼睛,就對上了喬氏滿是惡意的眼,她一字一句道:“十多年前,民婦隻是蘇帷養的外室,那時他已有了門當戶對的妻子,民婦之所以能做正房,是因為蘇帷他……蓄謀殺了發妻!”
蘇允嫣有些驚訝,萬萬沒想到喬氏居然會自曝自己殺人的事。
在蘇帷殺人的目光中,喬氏再次磕頭:“當年的事,民婦也有罪。那時民婦和蘇帷兩情相悅,明明我才是他最愛的女人,卻不能做正室。蘇帷也想要讓我名正言順。那時候我起了歹心,得知夫人的弟弟有事和友人去了外地卻沒來得及告知家人。便讓人去告知當時已經快要臨盆的夫人她娘家弟弟出了事,引她去了偏僻地方。本意是想折騰她一場讓她受一場罪,卻不妨夫人的馬車驚了馬,當即動了胎氣難產,隻生下一個孩子就難產而亡。”
重提當年事,上首大人沉默聽著,麵色肅然。
外頭圍觀眾人議論紛紛,當初蘇夫人出去後一屍兩命,沒多久喬氏就進了門,這事誰人不知?
那時候確實有人懷疑過是他們倆害死了原配,但也隻是懷疑而已。沈家那邊都找不著證據,外人就更不會來操這份閒心了,最多就是心裡嘀咕幾句。
可沒想到,當年的事喬氏還真的插了手。並且,聽她這話裡話外,似乎還有彆人害了沈氏。
喬氏再次磕頭:“那次之後,民婦雖然如願做了蘇夫人卻一直夜不能寐,每每想起,就對沈姐姐滿是歉意。我真的隻是想折騰她,沒想要她的命!這些年來,夢中給她道了無數次歉,卻還是心裡難安。直到前不久,民婦才得知,沈姐姐之所以會驚馬,是這個男人出手,他讓人給沈姐姐的馬兒喂了能讓馬兒發瘋的藥!”
眾人一片嘩然。
殺死發妻給心上人騰位置,簡直喪心病狂!
蘇帷眼神一厲,出聲道:“大人,這個女人眼看自己不能脫罪。怨恨我沒有出手救她,這才胡亂攀咬,我如何會做這樣惡毒的事?書慧是個好女子,我在外養外室已經愧對於她,更不可能出手害她,還請大人明察。”
他其實不太慌,十幾年前的事取證艱難
。當年沈家就私底下查了許久,那時候要是找著證據,肯定早就來衙門替沈書慧討公道了。十幾年前都找不到的證據,擱在十幾年的現在,更加不可能找到。
喬氏看到他忙不迭撇清,甚至還說她惡毒,眼神裡滿是得意,神情癲狂:“那個下藥的人,我找著了。而且當初你親口給蘇毓承認過,當時我和蘇毓還有丫鬟們都在,她們都可作證!”
蘇允嫣眨眨眼,心下一喜。
之前她確實想過報官,可惜找不著證據,隻剩下那個下藥的夥計,就算他肯作證,這證據也不夠。但如今有喬氏反水背叛,親口作證,蘇帷想要逃脫都不能。
蘇允嫣之前費儘心思挑撥這對夫妻,為的就是今日。畢竟,也隻有他們夫妻反目翻這些舊賬,沈書慧的死才可能大白於天下。
真到了這一刻,她還有些不真實。
上首大人愈發嚴肅,當即下令將知情人傳來。
半個時辰後,連同喬氏在內,前後足有六個人指認蘇帷。
到了這時候,如果蘇帷證明不了自己清白,又不肯認罪,就會被用刑。
蘇帷眼睛恨得通紅,他不想認罪,可此刻的他哪裡還受得住刑?
蘇允嫣上前跪下:“之前父親確實當我麵承認過他動了手,可我沒有證據,律法嚴謹,不能隻憑我一麵之詞就給他定罪,如今夫人親口指認。他們誰都不冤枉,隻我母親最冤。求大人為我母親申冤。”
上首大人翻看了師爺送上的各人的供詞,最後看向蘇帷:“你認不認罪?”
蘇帷啞口無言。好半晌,才不甘不願道:“我承認往她的馬兒中加了藥,可她不是因此而亡,她會死是因為難產……不能算是我錯。”
大人一揮手,師爺立刻送上供詞。大人沉聲道:“本官會按律法處置,不是你的罪,本官不會誤判,是你的罪,你也跑不了。”
蘇帷頹然地按了指印,最後看了一眼蘇允嫣,道:“我對不起你,你恨我是應該的。”
當著外人的麵,除非她願意原諒他,要不然說什麼都不對。蘇允嫣默不作聲。
很快,大人開始判決:張達芸親手用石頭殺人,念在其是為求自保,判監三十年。齊氏故意阻攔衙差,企圖做偽證,判監三年
。喬氏一個外室謀害主母,後來又指使下人殺人,害得周成慘死,罪無可恕,判秋後問斬。蘇帷間接害死發妻,手段太過狠辣,毫無人倫,判監四十年。其餘卷入的眾人多多少少都被判了刑,譬如那個給沈書慧的馬兒投毒的隨從,念在其是從犯,判了十年。
每判一個犯人,外頭圍觀眾人就叫一句好,把蘇帷等人拖下去時,還有人衝他們吐口水。
蘇帷雖然是四十年,可他如今身上傷重,得精心養著,獄中缺醫少藥,能不能活過今年,且兩說呢。
走出衙門時,蘇允嫣板著臉,外人一看,還以為她不高興。也是,這種事情擱誰身上高興得起來?
臨上馬車時,蘇允嫣餘光看到頹然地走道都跌跌撞撞的周母,想起的卻是上輩子周母對著張達魚的刻薄。隻一眼她就收回了視線。
還有個失魂落魄的,就是蘇權。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一般,出門時還需要人扶著。
於他來說,父母親同一日入獄不算什麼,被母親和自以為要好好照顧的女人同時背叛,才是讓他最難以接受的。
回府後,蘇允嫣先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裡,還沒進門,就聽到了老太太顫聲問底下人家中今日發生的事。距離判決已經一個時辰,丫鬟早已經知道了蘇帷和喬氏的判決,這倆都是不能回來了的。蘇家以後……隻能靠蘇權了。
丫鬟哪裡敢說?
眼看著老太太隻剩下最後一口氣,要是受不住打擊直接沒了……她豈不是成了罪人?
可老太太卻一定要知道,眼看著就急得喘不過氣,丫鬟也害怕顫聲將事情說了:“夫人她找人殺害張姑娘,還有十幾年前,大夫人的死也被查出,夫人親口指認大爺也出了手,所以……所以……都回不來了。”
老太太捂著胸口,一臉難受,蘇允嫣掀開簾子:“祖母,彆著急,身子要緊!”
老太太顫抖著手指指著她:“是不是你?”
蘇允嫣沉默,事情會弄到今日這種地步,確實和她有關,或者說,是她一步步算計。
她並不後悔。
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如此。
老太太暈了過去。
那日之後,老太太一日日虛弱下去。
蘇思急得不行,
抽空找老太太跪求,然後,她的婚期定下,就在幾日後。
吳家那邊,在蘇帷出事之後,其實不太樂意這門婚事。可吳常瑉是讀書人,也不好退親,便乾脆把人娶進門。
至於以後過得好不好,就看蘇思自己的造化了。
方家那邊也試圖上門提親,隻是老太太都拒絕了。她看著蘇允嫣的目光,一日日冷了下來。
終於,半個月後,老太太到了彌留之際,對著守在床前的蘇允嫣,道:“要是你守孝三年,方家會不會退親?”
看得出來,老太太對她心情複雜得很,既不想她過得好,又不忍心害她,要不然,老太太趁著這段時間完全可以退親嘛。
“不會!”蘇允嫣語氣篤定。
老太太笑了笑:“你比你娘的運氣好。”她看向門口,喃喃問:“權兒怎麼樣了?”
蘇權從衙門回來之後就一病不起,蘇允嫣是真的沒動手,大抵他是受了太大打擊,稍微好一點,就喝得爛醉如泥,好多藥和酒其實是相衝的,他這樣……倒像是有些不想活了。前兩天還摔了一跤,摔著了腿,這兩日都沒下床。
丫鬟低聲道:“大公子今日還沒醒呢。要不要奴婢去叫他?”
誰都看得出來,這會兒那老太太精神不錯,應該是回光返照。
老太太擺擺手,頹然道:“不用了。”
她對於蘇權也複雜得很,喬氏毀了蘇帷,毀了蘇家,而這一切,都是因蘇權而起。
她躺在床上,眼淚順著眼角流下:“當真是報應。當初喬氏把你送給張家,如今張家毀了她……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也錯了……錯了……”
說著,她眼神裡的光彩漸漸地散去。
老太太也沒了。
蘇家最近當真是多事之秋。老太太的喪事辦得蕭條,許多人都看得出來,蘇家完了!
蘇權喝了太多酒,守孝時都醉醺醺的,眾人看了,無不歎息。
老太太沒了之後,蘇允嫣守孝三年,直到十九歲那年,才嫁入方家。方瑾這些年來,雖然沒娶她過門,二人卻一直沒有斷了來往,方家經常都有東西送上門。
就在蘇允嫣出嫁那年,齊氏出獄,回到張家後卻發現,張家已經另有了女主人,再無她的位置。無奈之下,她回了齊家村。可是家中的兄弟也容不下她,撿了一間沒人住的老房子,讓她住了進去。齊氏下半生,孤苦無依,到了五十歲那年,被人發現獨自死在了老房子裡。
蘇允嫣出嫁之後,和方瑾琴瑟和鳴。而蘇家這邊,蘇權本就年輕,壓不住底下的人,他又喝了太多酒,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等到他三十歲時,蘇家已經淪為普通商戶。
也就是那一年,蘇權被發現醉死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