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又壓抑的氣氛裡, 這名流浪漢的舉止顯得尤為怪異。
他對旁人的交談毫無興趣,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兩眼空洞, 死氣沉沉地躺在原地。
可是胸口一起一伏的,又確實還在呼吸。
“沒事。”宋可被林優優擋了擋,輕聲回應一句,繼續往前走去。
她在流浪漢麵前蹲下來, 纖細的手指一抽, 從他口袋裡抽出袋麵包。
麵包就剩小半個了, 放了好幾天, 外表已經變乾變硬,但上麵“醫療支援”的logo依然顯眼,這是桐灣的誌願者才能領到的麵包。
幾天前, 第一一九醫院出來的街心花園裡,宋可曾經給過一個流浪漢麵包。
是同一個人嗎?可對方蓬頭垢麵的, 看不清臉長什麼樣,宋可一時難以確定。
她把麵包塞回流浪漢口袋裡,頓了頓,指尖往上,動作極快地扯開他的領口,隨即皺起眉頭。
這人身上的傷口有好幾處,外圈泛白, 已經結痂的黑色淤血底下, 隱約能瞧見鮮紅的, 綻開的皮肉……不像新添的,看起來是陳傷。
流浪漢任她動作,毫無反抗的跡象, 隻是透過亂糟糟的頭發,那雙沒什麼情緒的眼睛往她身上瞥了一眼,他臉頰兩側浮現青色的屍化紋路,但意識仍然清醒。
宋可怔了怔,心頭縈繞起難以言喻的迷霧,這人給他的感覺,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
警衛隊們檢查完其他人,輪到這名流浪漢,一扭頭發現蹲在地上的宋可,腳步遲疑:“呃……”
他們剛剛可是親眼目睹宋可跟煞星一樣,在屍潮裡大殺四方的,心裡有些怵她。
宋可後退一步,給他們讓出位置。
年輕的隊員拿輻射儀掃了掃流浪漢,麵露疑惑:“一級,誒……輕症?”
儀器顯示的數值比一般的輕症還要低,幾乎和正常人無異。
莊青硯處理完高牆上的收尾事宜,姍姍來遲,找到宋可彙合。
“出什麼事了?”他看到人都圍在一起,隨口問道。
宋可回到他旁邊,人多眼雜,講話不方便,她乾脆將小臂搭在輪椅背上,貼著莊青硯的耳邊,聲音壓得低低的:“那個人,很奇怪。”
莊青硯稍稍側了側身體,配合她的悄悄話。
他桃花眼微眯,聞言往流浪漢看去,鄭重地觀察起來。
警衛隊員還在疑惑:“這,這怎麼處理?傷口也沒惡化……喂,你需要送醫院嗎?”
旁邊人開口:“確定他是被喪屍咬的嗎?會不會隻是傷口潰爛?他的數值都挺正常的。”
“他沒有被咬!”角落裡的女人顫抖地喊出聲。
房間裡剩下的人,都是僥幸沒被喪屍襲擊的,但也嚇得夠嗆,瑟瑟發抖地蜷縮在一起,這會兒女人忽然出聲,立刻吸引全部人的視線。
“我沒說謊,這個人、這個人是怪物,那些喪屍都不咬他!”
“快把他弄走,弄走!!”
警衛隊員的表情驚疑不定,不會吧?流浪漢大剌剌地躺在門口,喪屍怎麼可能不咬他?
“是真的,我也看到了,”另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喃喃自語,“喪屍不咬他,全都不咬他,從他身邊穿過去了,穿過去了……”
剛剛的畫麵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猙獰邪惡的喪屍突然衝進來,腥臭的利齒逮住人就瘋狂啃咬,他們所有人都惶惶地四處逃竄,唯有趴在地上的流浪漢,喪屍連看都不看一眼,從他身上就這麼跨過。
警衛隊員再三確認目擊者的口供後,不敢大意,一把拽住衣領,將流浪漢從地上扯起來。
“喂,你彆裝死,起來回話,好好交代情況。”
流浪漢被隨意擺弄,腦袋跟著晃來晃去,微如蚊呐地說了一句。
“弄死我吧。”
“你說什麼?”
“我說弄死我,”他低低啞啞地笑起來,用手指比了比自己的腦門。
“像剛剛那樣,砰,一槍崩了我吧。”
嗓音頹廢,冷漠,毫無求生意誌,隻想速速了結。
宋可挺直脊背,輕輕“啊”了一聲。
“想起來了。”
她知道心頭的怪異感來自何處了。
——愚人碼頭,阿慶嫂。
這名流浪漢的狀態,和那個時候的阿慶嫂像又不像。像是指,同樣被喪屍啃咬,同樣身體已經出現變異,卻在一段時間後,沒有墮落成喪屍,甚至還保有清醒的意誌。
不像的地方也很明顯,阿慶嫂差不多完全屍化,從外表來看就是喪屍,但這個人,變異的特征很少,不,應該說,幾乎沒有。
會有人被喪屍咬了,卻不變成喪屍嗎?
如果真是這樣,大家一直以來的想法都是錯的呢?
宋可實在想不通,向莊青硯問出心裡的疑惑。
莊青硯從頭到腳仔細打量流浪漢,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還記得我說過,大部分被喪屍啃咬的人,因為受到‘汙染’輻射衝擊,體內磁場暴走,所以被同化為喪屍。”
“記得。”宋可點頭,順著他的思路道出另一種可能:“但也有,極小的,概率,被動覺醒……”
她說著說著停了下來。
被喪屍咬過的人,還有一種極低的概率,覺醒為異能者。
不會吧?!流浪漢是異能者??
哪有他這樣的異能者,不去殺喪屍,不去做委托,甚至都不想好好活著,一心隻求速死?
“不止,還有一種可能。”莊青硯淡淡開口。
“你現在假設的情況,是他作為普通人被咬的,對嗎?”
宋可點了點頭。
莊青硯平靜地拋下一枚深水-魚-雷:“那如果,他在被咬之前,就已經覺醒了呢?”
宋可:“……”
她已經被震得說不出話了。
莊青硯笑了笑:“當然,這隻是我的一種猜想,想要證實的話,還需要一點時間。”
兩人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壓得很低,剛剛討論的內容也隻有徐星和林優優素察幾人聽見,沉穩如他們,也紛紛露出驚異的神色。
“宋可,留下他,讓我觀察幾天。”
“怎麼,留?”
莊青硯沉吟兩秒,滑動輪椅往前,來到警衛隊員麵前:“各位兄弟,我有個提議。”
警衛隊員們麵色敬畏地看向他:“莊先生,您有什麼指教嗎?”
“指教不敢,”莊青硯指了指被他們提著的流浪漢,“這裡應該還有彆的空房間吧?你們不方便決定的話,不如先把人單獨關起來,要是後麵喪屍化加重,再解決掉也是一樣。”
“也是,”年輕的警衛隊員撓了撓頭,“那就聽您的,先關起來,我再去問問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