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撐著腦袋從冰涼的地板上起來，這一覺其實沒多久，不到一個小時，但他將近一天一夜站在手術台前，鐵打的身體都撐不住，實在熬不過就睡了一會。
方知許揉著眉心往休息室走，臨了想到什麼，拐到醫院樓下超市，買了三盒草莓味的冰淇淋。
他可不想當一個食言的爸爸。
回到休息室的時候，門口站了好幾位院裡的領導，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怎麼了？放心，手術很成功，不會有事。”方知許笑了笑，就要去開門。
“知許啊……”院長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進去。
“乾嘛？”方知許莫名其妙，舉起手裡的袋子，“先讓我進去，冰淇淋快化了，一會甜甜又該生氣了，小姑娘可難哄。”
“知許啊……”院長重複一遍，潸然淚下。
方知許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
冰冷的太平間裡，方知許見到甜甜的屍體。
她懷裡被塞進破爛的洋娃娃，四肢關節扭斷，怪異地拚接在一起，露出的皮膚充斥各種淤痕。
方知許的世界坍塌了。
“我要殺了他！！！”
身邊的人連忙抱住他，方知許雙眼通紅，不斷扭打，撕扯，掙紮，全都被牢牢製止。
院長表情沉痛：“知許，奈康從木丹過來了，帶著警衛團來的，已經包圍整座醫院，桐灣外圍也都是他的駐軍，這件事已經引起外交事故，甜甜遇害的消息，被暫時封鎖了。”
“你就算現在衝出去，也無濟於事，隻會搭上自己的性命，”院長知道接下來的話對方知許過於殘忍，但他不得不說，“那位執政官的意思是……之後的手術，還是由你主刀，他會親自盯著你做。”
“滾，滾啊……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親手殺了他！”
方知許被按在地麵，頭顱緊貼地板，視線漸漸模糊：“我錯了……甜甜，是爸爸錯了……”
“爸爸，醫生為什麼要救人呀？”
“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啊。”
“那如果是壞人呢？也要救嗎？”
“救啊。”
“為什麼？”
“因為壞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壞人，醫生沒有審判的權利，但是法律會製裁壞人的。”
法律真的會製裁壞人嗎？
至少，木丹的法律不會。
方知許曾無數次舉起刀，想衝出去殺了奈溫，但奈康派人將他監-禁起來，逼迫他為奈溫做手術，方知許抵死不從，在黑暗的休息室裡，度過無數痛苦難眠的夜晚。
再然後，末日來了。
方知許陷入高燒，他曾經救治過幾名異能者，知道關於覺醒的秘密，心裡隱隱燃起一絲希望。
“隻要覺醒異能，隻要能覺醒，什麼異能都好，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現實又給了他殘酷的一刀。
方知許的確覺醒了異能，卻是最無用的治療係，隻能救人的治療係。
多麼可笑啊，在他心裡被恨意填滿的時候，上天卻要他繼續當個救死扶傷的醫生。
末日後第三天，木丹內變，奈康帶著奈溫離開桐灣。
方知許重獲自由，失魂落魄地回家，打開門後，瘦了一大圈的張菀瑤，表情平靜地等著他。
“阿瑤……”方知許呢喃，伸手抱住她，頭顱貼在她頸窩裡，淚如雨下。
“方知許，你害死了自己的女兒。”但這一次，張菀瑤推開了他。
方知許整個人僵住，同樣憔悴的張菀瑤把一份離婚協議傳輸給他。
“這麼多天，你做了什麼？你連複仇都做不到，你不配做個父親，也不配當我丈夫。”
“我沒辦法繼續麵對你，我想換座城市，重新開始。”
方知許太累了，腦袋已經不運轉了，伸手想拉住她：“不是的，阿瑤，我……”
張菀瑤躲開他的手，快步走向門口。
“你，你……方知許啊，”她背影顫抖，說出的話冷漠又殘酷，“無論你有多痛苦，你都得活著，用你的下半輩子向甜甜贖罪。”
方知許愣了幾秒，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外麵早就沒有張菀瑤的身影。
他像個幽魂一樣遊蕩在街頭，最後的記憶，是幾隻喪屍朝他飛撲過來。
……
“讓他緩緩吧。”
林優優合上門，留方知許一個人待在房間，剩下的人沉默地坐在客廳裡。
“奈康，該死。”宋可一字一句地說。
殺害甜甜的奈溫該死嗎？該死，但想殺奈溫不難，難的是木丹的執政官奈康，這位“暴君”縱子行惡，事發後動力武力鎮壓，甚至要求方知許繼續為殺人凶手手術，根本不把他當人。
宋可終於明白方知許和張菀瑤麵對她的時候，為什麼經常失神，因為相似的梨渦，讓他們想起甜甜，那個可愛的小姑娘，或許張菀瑤就是因為這個，才三番兩次主動幫她。
艾琳孤零零的左手撫過炮台，沉聲說道：“三大軍閥裡，苗倫和將軍的關係最密切，覲見將軍的次數也最多，我一開始以為她是想接近苗倫，現在看來……”
艾琳無聲歎息，帶著畫像離開了公寓，V587重新開會。
“現在，怎麼辦？”宋可問，“我覺得，她沒有騙我們。”
張菀瑤在臨走前特意說的話，宋可相信她是出於好心，這件事一定很重要，讓她提醒兩次。
“從她的意思來看，穆欽招募近衛軍，或許不是為了將軍，而是和沙耶的流民有關，”莊青硯沉思片刻，作出決定，“原先的計劃先緩緩吧，接下來我們雙管齊下，繼續盯著穆欽那邊的動向，並且找機會去沙耶看看。”
“那我去，跟蹤穆欽。”宋可說。
“沙耶那邊，我先去探探吧。”素察主動領走另一半任務，他是最合適的人。
沙耶（D88區）、峴港（D90區）和翡翠城（D101區）都是木丹周圍的大型D級城市，以素察A級異能者的身手，加上擅長潛行和隱匿，他一個人去，眾人也沒有多擔心。
分工完畢，宋可和素察一前一後出門。
到了晚間，宋可準時回來，眾人一直等到淩晨，素察卻杳無音訊。
林優優發過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對麵沒有任何回複，可是素察從來不會不回複她的消息。
“不會出什麼事吧？”林優優憂心忡忡。
“要不，我去找找？”宋可站了起來。
公寓門口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幾人紛紛轉頭望去，神情戒備。
宋可手心微動，幻化出一把靈器匕首，謹慎地等待片刻，然後一把拉開大門——
素察滿臉都是鮮血，堅持到裡麵開門後，微微抬起渙散的眼眸，氣若遊絲地說：“沙耶，有……有……”
他沒能說完後半句話，整個人已經滑倒在血泊當中。
“素察！！”
宋可連忙低頭查看，素察全身皮開肉綻，腹部更是有一道致命的貫穿傷口，看起來似乎是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