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走,陳修澤叫住:“彆這麼著急,先吃飯,不是大事,吃完再說。”
另一端,方清芷去衛生間中,她有些腹痛,大約是月事即將造訪,也或許是吃了涼東西。
洗乾淨手,剛出了衛生間,就被人狠狠拽住胳膊——
踉蹌著,她身不由己地被帶動著走,方清芷沒吭聲,隻問:“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談?”
“清芷,”梁其頌拉著她,逼進縫隙中,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握得方清芷極痛,方清芷掙紮兩下,他才放手,苦笑一聲,後退:“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梁其頌,”方清芷壓低聲音,“你清醒點。”
“你一直都叫我清醒,”梁其頌冷冷看她,他臉上的疤明顯是新傷,還沒有完全愈合,“我現在除了錢,幾乎什麼都沒有了。”
“你還有父母,”方清芷說,“你若是想回頭,一切還早,隻要你現在離開賭場,不做了。拿著你那些錢,完全可以繼續回學校讀書,將來繼續……”
“你不明白,經曆過一天賺一萬、兩萬、三萬的日子,我已經不可能再說服自己去接受一份一月五千的工作,”梁其頌搖頭,他說,“我已經沒辦法回頭了,人的貪欲是沒有止境的。就像你,現在跟了陳修澤,過慣了錦衣玉食伸手就有錢的生活,你還能回得了頭、繼續去打工賺那點錢嗎?”
方清芷轉身:“你現在昏了頭,我不想聽你說氣話。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沒必要諷刺我。”
“究竟是誰在諷刺誰?”梁其頌說,“你敢說今日陳修澤不是故意來帶你看我現在的笑話?你沒聽到他對我的羞辱?”
方清芷停下腳步:“彆的我不能確定,但有一點——”
“以我對陳修澤的了解,”方清芷轉身,“他若是真心想羞辱你,你必定要比現在慘千百倍。”
她沒有再看梁其頌的表情,折身就走。
手腕上被梁其頌抓過的地方,先是一片紅,漸漸地,又成了一片深色的淤血。
這完全瞞不過陳修澤。
方清芷早知。
如今,每天夜間,陳修澤都愛捏捏她的手臂,輕輕咬咬手腕。之前不能同床共枕時尚且瞞不住,更不要說眼下。
方清芷這次沒有選擇隱瞞,她已經察覺到陳修澤的性格,與其躲藏,不如坦白。等回到房間後,她就平靜地將手腕露在陳修澤麵前,讓他看那一片淤血,並簡單講述了和梁其頌的對話。
陳修澤立刻叫人去取藥油,親自來為她揉搓淤血。
“是他的錯,”陳修澤握著方清芷的手,他倒了一些藥油在手上,是濃烈的活絡油氣息,中藥的苦徹底掩蓋他身上的淡淡墨水味,陳修澤凝神,一手輕柔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沾了藥油,擦拭她被捏紅的手腕,“我不會拿彆人的錯來懲戒愛人。”
愛人這個詞語過於嚴肅正經,古板又正統到方清芷隻在一些新聞和報紙上看到。
此刻陳修澤緩慢地揉開藥油,那些被捏出的疼痛,此刻被他舒緩地一下下推開,好似太陽暖融融地熨帖著。
方清芷說:“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陳修澤仍低著頭,“和你沒關係,清芷。”
方清芷說:“但你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開心。”
“是的,”陳修澤坦白,“的確有些不開心,他算什麼東西。”
說到這裡,他放緩動作:“還痛嗎?”
方清芷搖頭:“不痛了。”
她本想問,為什麼陳修澤這麼擅長處理傷口;轉念一想,似乎也並無必要,他身上傷痕更多,不過僥幸沒傷到臉。
之前的方清芷隻知陳修澤吃過苦,具體的苦如何,她卻並不清晰,如今看到梁其頌臉上那一道疤,頓時令她明白。
原來是這種苦。
如今梁其頌嘗過的苦,當初陳修澤一點兒也沒有少受。事實上,陳修澤之前過得比梁其頌更慘烈,他連父母都沒有,也是從最底層起步……
隻會比梁其頌更苦。
陳修澤身上的傷疤不比梁其頌少,更何況,他還有些跛足,定然招來更多非議。
陳修澤揉完藥油,牽著她的手腕,大拇指摩挲兩下傷處,說:“其實,也不單單為他弄傷你生氣。”
方清芷說:“修澤。”
“之前他就捏傷過你,看來他這種毛毛糙糙的性格,是一點兒也沒變,”陳修澤說,“說好聽些,叫做血氣方剛;難聽一些,就是衝動易怒,容易傷害身邊人。梁其頌為人不錯,隻是笨了一些,衝動了一些,又有些不合時宜的自尊心過強。”
方清芷說:“我以後會離他遠一些。”
“清芷,聽說我,我承認自己有私心,”陳修澤說,“但我又想,這樣剝奪你和朋友正常交往的權利,十分不尊重你。我氣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又不能避免地去產生這樣不尊重你的念頭。”
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接近她理想中的“尊重”二字,方清芷呆了呆。
她還以為對方已經在多年往上走的時候丟掉了正常的“尊重”。
“但我還是有些不成熟、說出來會惹你發笑的念頭,”陳修澤緩聲說,“我怕你討厭我。”
方清芷下意識問:“什麼?”
陳修澤緩慢揉著她手腕,問:“倘若我和梁其頌都遇到危險,你會救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