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山雨(1 / 2)

掌上飛花 多梨 7328 字 8個月前

在方清芷的印象中,梁其頌和俞家豪,似乎沒有任何交情。

唯一的一點——

還是她選擇跟從陳修澤後,梁其頌來找她,同她講,“你弟弟……”

僅此而已。

方清芷清醒地明白自己應該果斷離開,最好是避嫌。

但是,現在的梁其頌看起來快要死掉了。

方清芷問:“你怎麼在這裡?”

梁其頌躺在床上,他胸口的傷口很深一道,是被橫著劈下來的,慶幸沒有傷到骨頭,但傷口太深了,深到即使吃了止疼藥,仍舊痛到幾乎不能動,喘不過氣,幾乎說不出話。

他疲倦地閉上眼睛,不想令對方看到自己的不安,但又恐懼這僅僅是臨死前的幻覺,恐懼等下即將沉入黑暗——再也看不到她。

聽聞人死前,腦海中會浮現出回憶的走馬燈,梁其頌靜靜地在這張床上躺了近一個白天,沒想到走馬燈中竟是方清芷。

這麼久了,梁其頌一直接待宋世南,偶爾也為他做事。最初被毀容的憤恨過去之後,在宋世南指點下,他也漸漸接觸到更多的東西。這一次,梁其頌跟隨宋世南來港,親自了結那個曾經指揮人在他臉上刻疤痕的家夥,也成功用命博了一次機緣——今日,有人暗殺宋世南,梁其頌拚死將宋世南推上車,自己留下斷後。

下場自然是慘烈的。

梁其頌隻希望自己能活下來,他此刻清醒地明白,宋世南這人江湖情義重,隻要他能順利活下,將來的運氣都在後麵。

可惜梁其頌如今在香港的確想不到合適的藏身之處,對方和警察局有勾結。這種情形下,以前的同學必然不能再見了,梁其頌清楚地知道自己那些朋友的品行,也知自己如今已經不適合再去打擾。

跌跌撞撞地躲開追兵,一路藏到北街,這方清芷曾經住過的地方,幸運地又遇到了俞家豪,更幸運的是,對方成功認出他。

但梁其頌沒想到俞家豪會去找方清芷。

他在疼痛中感知這並不是幻覺。

方清芷站在床邊,她安靜一瞬,已拿定主意,仍舊上前,打開桌子旁邊的一盞台燈,挪過去,去照亮他的傷口。

——她無法看著梁其頌就此流血死去。

她認識的那個黑診所早就被查封了,醫生也不知所蹤。俞家豪完全笨手笨腳,救不了他。

況且,已經見麵了。

方清芷沒有打算隱瞞陳修澤,她坦坦蕩蕩問心無愧,縱使知道必須避嫌,但還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這裡。

地下黑診所裡,方清芷觀察醫生處理過很多傷口。相比之下,冷靜看,梁其頌反倒沒有那麼駭人。她拆開俞家豪包紮的、亂七八糟的繃帶,又拆了自己購買的一些藥物和用品,聽到樓下的老人發出劇烈的咳嗽聲——老人體弱,大約是喉嚨卡住痰了,才會這樣痛苦。俞家豪點爐子熬藥的聲音,咳嗽聲,外麵的叫賣聲……

對比之下,梁其頌的聲音如此輕微,輕微到好似一根羽毛:“對不起。”

方清芷說:“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不必道歉。”

路都是自己選的。

現在選擇救他,方清芷也知自己回去後要好好安撫陳修澤,要如何認真地同他解釋。

旁邊有乾淨的水和毛巾,方清芷觀摩過多次手術,乾脆利索地用濕毛巾替他擦身,擦去傷疤處的血痂,瞧見猙獰的傷口,像命運造化弄人獰笑的一張口。

方清芷緩緩出一口氣,告訴他:“傷口太大了,我會替你縫合,但我沒有麻醉劑,你若是痛,就咬這個。”

梁其頌說:“什麼?”

方清芷將毛巾塞到他口中。

這是一個極其殘忍的過程,方清芷冷靜,她第一次真切地在親自縫合傷口——而不是為黑診所醫生打下手。梁其頌德傷口邊緣都有些發白了,下針時也快,好似穿過沒有生命的豬皮。

方清芷一邊縫合,一邊打結,剪開——這樣便於後期拆線,也是那個黑醫生告訴她的。

梁其頌果真能忍。

針一次次刺穿皮膚,他悶聲不吭,牙齒死死咬著毛巾,疼痛的汗水幾乎要浸透床單。他在這種極致的痛苦中目不轉睛地望著在他胸口專注工作的方清芷,貪婪地看著一眼又一眼。

他知,下次再見已經不知何時。

他尚未成長到能同陳修澤抗衡的階段,如今也不過是僥幸捕捉一絲機緣,他要好好活下去,他會活下去,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方清芷一聲不吭,光線不算亮,縫合愈發考量眼睛。她已經儘力做好消毒措施,替他擦了藥,也帶了抗感染的口服藥物……這樣的傷口雖然重,但好好護理,不會造成生命危險。

她的手甚至都沒有抖一下。

最後一針縫合完畢,撒上藥物,綁好繃帶,她拿走梁其頌口中的毛巾,倒了水,和抗炎藥物一起喂到他口中。

梁其頌艱難喝下。

他大口喘著氣,看她:“清芷。”

“錢不是那麼好賺的。”方清芷寧靜地望他,昔日意氣風發少年,如今已經涉足灰暗、生死邊緣走過一遭,他很像他,又不再是他。

她說,“你想清楚,究竟要不要返校繼續讀書。”

梁其頌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聲音很輕,但同賭場分彆那日又有不同——如今的梁其頌,真真實實地在鬼門關飄蕩過,他知道自己選擇的路上不僅有金錢,隨時還可以喪命。

言儘於此。

方清芷起身,她說:“你保重身體,我會告訴家豪如何替你換藥。”

梁其頌說:“清芷。”

他躺在床上,凝視著她:“你現在過得還開心嗎?”

這麼一瞬間的語氣,同他當初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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