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澤開車要上山,要載她從山頂看維港夜景:“怎麼?”
方清芷說:“我有個朋友,遇到些難事。”
陳修澤問:“什麼?”
“她之前養了盆花,”方清芷說,“某一天,忽然被人偷走了。”
陳修澤沉吟片刻:“需要我幫你的朋友找到那盆花嗎?”
“不是,”方清芷搖頭,“那盆花是被風吹走的——掉了那盆花後,花店老板又送給她新的一盆。”
陳修澤靜靜聽。
“她本來不太喜歡新來的花,照顧上也不用心。但那盆花卻越開越旺,越來越好,”方清芷說,“漸漸地,她忘掉了之前的那盆花,一心一意地照顧現在的這盆。”
陳修澤說:“後來呢?”
“後來,有人撿到之前被風吹跑的花,問她要不要去看一眼,”方清芷轉臉,看陳修澤,“你認為她應該去看嗎?”
陳修澤說:“是最後一眼麼?”
方清芷搖頭:“不知道。”
“若是白天,去看倒也無妨,”陳修澤說,“但若是黑夜,還是多多斟酌。”
方清芷問:“為什麼?”
“青天白日,有著太陽,不會動手動腳,”陳修澤答,“若是晚上,夜黑風高,不小心被花上的刺紮破手——回家後,原來的花也要心疼。”
方清芷怔怔,她說:“我明白了。”
車子已經到了山頂。
陳修澤將車停下,這裡能上來的人不多,中間還經過了港督府的盤查,陳修澤的車牌就是通行證,一路暢通無阻上來,兩側海風微吹,枝葉疏朗。
陳修澤打開後備箱,裡麵鋪好的軟墊毛毯,也有外套,將方清芷牢牢裹住。
萬千燈光,流金溢彩,皆在腳下。
方清芷坐在後備箱上,看了一陣,又覺冷,關上後,又去車子後排,陳修澤已經坐下,隻等著方清芷自己乖乖坐上。她晚餐吃多了蛋糕,糖分給了她體力補充,也令她此刻吞下不那麼吃力。雖然還是兩條細伶伶的胳膊撐著,不能放鬆,放鬆強伐更加糟糕,前期總要緩緩圖之,一如之前的陳修澤如何待她,也如陳修澤如何溫柔地將她一點點喂熟。方清芷已經學會了他的這些招數,也學會了怎麼取悅自己。手掌承托著重量,方清芷叫著他名字,陳修澤,讓他不許動,也不要忽然間欺負人。陳修澤前麵尚且聽她的話,漸漸地開始不準了。方清芷怕傷到自己,遠遠要比陳修澤的動作還要輕,幾分鐘倒還好,十幾分鐘都這麼磨磨蹭蹭地磨著,磨到陳修澤連連歎氣。
“這樣如何好,”陳修澤歎氣,按住方清芷的頭,讓她不要仰脖頸,要她低頭看自己,唇貼她睫毛,溫柔,“bb,是還在害怕嗎?”
方清芷搖頭。
“告訴你朋友,”陳修澤說,“就算她晚上去偷偷看那盆花,家裡的花也會用葉子蒙住眼睛。隻要彆太出格,家裡的花講他不介意。”
方清芷吞得嚴絲合縫,問:“什麼樣算出格,什麼樣算不出格?”
風太冷了,車裡又太悶熱,又太滿太飽,她感覺胃裡麵的小蛋糕都被頂得上湧,聲音有點抖:“有沒有標準呀。”
“方小姐如此聰慧,”陳修澤鬆開手,替吃力的她撩開頭發,雙手溫柔向下,穩穩地握住月要,“方小姐做事前想一想,她認為這樣做了、陳生會不開心的,那就是出格;如果她認為陳生會不在意,那就是不出格。”
他講話不疾不徐,隱隱克製著。方清芷撞到眼睛發昏,也能聽到他的含義,隻點頭。
“但話又說回來,無論怎樣,家裡的那盆花還是會有些私心,”陳修澤歎氣,“不想讓你朋友去,但又怕你朋友為此遺憾傷心。”
他如此淡淡地說著,卻一點兒也不淡,狠到方清芷踉蹌伸手,穩穩壓在他肩膀上,才不至於跌下去。
掐了一圈紅,道道指痕。
“那怎麼辦?”方清芷聲音也有了點不自覺的泣音,“那,我——她是要去,還是不去呀?”
她要被陳修澤的回答給弄糊塗了。現在的她本身就是糊塗的,腦子也好似同下般稀巴爛。若是放在平時,還能認真努力去想一想,現在的方清芷滿腦子都是請他停下莫這樣凶,哪裡還能冷靜分析人的情緒呢?
“去,”陳修澤說,“現在不過是家裡的花有些小情緒罷了,泄泄就不氣了。”
方清芷不回答了,她沒辦法再開口,顛倒又混亂,但也不再揪心。陳修澤一言九鼎,講出的話輕易不會反悔,就像如今,他既然應允了,就絕不會再在之後重翻舊賬。倒不是說他能忍,隻是好多事情,說開後,都不會再發展到令雙方決裂的地步。隻是如陳修澤所言,情緒還是有的,倒不會在其他事情上折磨她,也隻有在這些事上。再怎麼推或者受,用不住地拒都無用,還不是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嚴絲合縫,陳修澤還故意激她,問芷寶想不想早早結束呀?想的話就用心些講些好聽的話,好將陳生,木窄出呀不然越是推豈不是形勢越糟糕?該吃的苦不僅少不了,還要再搭上些芷寶的手呀什麼的,多可惜呢?方清芷被他一通講得暈頭轉向,噙著淚順了講了好多他愛聽的惱人的話,傻乎乎地上當受騙,結果還是好長一陣,陳生的東西沒能吃到,她自己倒是丟了好些東西給他,乖乖地全給了陳修澤。騙子。真是大騙子。方清芷惱到不肯讓他碰,隻講陳生是騙子。
陳修澤笑:“是,我是騙子,你是能騙騙子的高級騙子。”
方清芷說:“我哪有能耐去騙陳生。”
陳修澤順著她的話,他專心收拾,含笑:“嗯,方清芷永遠都不會騙陳修澤。”
他忽然講了這樣一句話,方清芷沉默了。
半晌,她說:“陳修澤。”
陳修澤:“嗯?”
“我想同你講一講,”方清芷看著他,說,“講一講梁其頌的事。”
她講梁其頌今日的事。
而一日後的梁其頌,靜靜地坐著。
梁其頌在曾經的餅店。
他如今已經常駐澳門,經過上次一事後,宋世南果真頗為感激他,也終於重用他。如此短暫時間內,梁其頌人生中所接受的三觀教育得到了一場徹底的顛覆。也不能說這是一件壞事,至少梁其頌回頭再看曾經做的事情,滿是熱烈又稚氣的少年心性。
宋世南尋歡作樂間,曾笑著告訴梁其頌,說找女人呐,喜歡疼人的,就找同齡或者年紀大些的;若是喜歡能聊天的,就得找小那麼幾歲的;純粹想享受青春,再去找年齡小十幾二十幾的……女人的心理成熟速度比男性多很多。
梁其頌之前不信,如今漸漸開悟了。轉頭回顧這一年做的事情,猛然意識到,原來他同方清芷的差距,早在一年前就拉開了。
隻不過那時兩人都還年輕,都在校園中,都不知未來尚有這樣的風暴。
他們已經錯過了。
方清芷比他看清的更早。
餅店還是原本的餅店,梁其頌在這裡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意氣風發的少年,也曾在馥鬱香氣中斟酌著情竇初開的第一封情書。父母在香港做餅做到衣食無憂,賺出供他留學的錢。而如今,梁其頌一周經手的錢,要比父母辛苦一年做餅的錢還要多。
他環顧四周,撫摸著周圍的木質桌椅,陳舊的桌布,蒙了灰塵的窗簾,燈早就壞了,梁其頌隻拿了一盞台燈過來,點燃一片光。
他不知方清芷回不回來,今天是梁其頌在香港的最後一日,明日開始,他就要去澳門,今後再去英國幫助宋世南完成資產轉移,避一避風頭,也要在那裡想辦法將錢洗乾淨,清白些上岸。下次再來,大約是五年後吧。
那時說不定她已經結婚,生子。
梁其頌隻想同她做個告彆。
夜裡緩緩起了風,窗子沒有關好,木頭也壞了,一陣冷風重重灌入,吹得窗簾輕飄飄地飄起,搖曳似一把大旗。
房屋都是要沾人氣才能好,沒有人住的房子不用多久便一天天地衰落、破敗下去。
梁其頌起身,過去關窗,風吹得窗簾四擺,涼風透衣衫,他剛剛攏好,聽得身後陳修澤開口:“折一張紙,包著窗棱合在一起,就不怕風吹了。”
梁其頌一愣,轉身看,門不知何時開了,月光散落,陳修澤站在那一片皎白的月光下,手中握著一根手杖,心平氣和地望著他。
“清芷讓我來同你說一聲,她不會過來了,”陳修澤說,“有什麼話,你同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