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的真誠勸告,令陳永誠忐忑不已。
從過年後,陳永誠就察覺到啟光和慧寧之間……似乎有事情在瞞著他這個可愛又勇敢的弟弟。
這令陳永誠暗自神傷許久。
他是家裡最小的那個,對吃苦的印象不算深刻,最“嚴重”、最“痛苦”的苦,好像也隻是小時候看到人賣雞仔餅,他哭鬨著要吃,哥哥姐姐們卻都不買給他——後來陳修澤歸家,他抽抽嗒嗒地抱著大哥的腿哭,問為什麼彆的孩子都能吃雞仔餅,單單家裡吃不上呢?
陳修澤出門買了肥豬肉和瓜子,炒熟了梅菜末,一塊兒剁剁剁剁,溫慧寧揉麵,陳啟光剝瓜子,陳至珍剁蒜蓉,陳永誠眼巴巴地看著哥哥姐姐們忙了好半天,最後烤出一小鍋簡陋版的雞仔餅。雨水嘩嘩啦啦地落,陳修澤那時還沒有手杖,一瘸一拐地拿出家中的盆和碗去接漏下的雨水。
陳永誠吃著香噴噴的雞仔餅,一雙眼看著大哥坐在門旁,外麵是連綿不絕的雨,為了節省電費,家中沒有開燈,陳修澤伸長了那條傷腿,借著外麵的光,仔細地翻陳啟光的課本。
陳至珍坐在另一邊搖頭晃腦地背書,溫慧寧在煮開水,陳啟光坐在旁邊洗衣服。雞仔餅的香味兒,皂角粉的氣息,窗外雨水擊打地麵留下的泥土和水腥味兒,至珍的念書聲,壺中的水煮開的聲音,還有陳修澤翻書聲……
永遠地攜刻刻在陳永誠的腦海中。
等陳永誠再大些,陳修澤帶回家的錢和東西也越來越多,日子不再那般難捱。但陳修澤身上的傷疤也越來越多。漸漸地,陳修澤回家的次數便少了許多,偶爾回來,也讓陳永誠去和啟光睡,他自己睡在狹窄的小閣樓上,或者雜物間。
陳永誠隱約知道,那是大哥身上有傷。
具體什麼傷,陳永誠沒見過,隻有一晚夜間去找大哥,隔著門就嗅到了血腥味,還有他自己縫合傷口的忍痛聲。
第二天,那泡在水裡的長針都是淋漓的血。
再到後來,陳修澤帶著家裡人搬走,換了乾淨漂亮的房子。
陳修澤剁陳啟光手指的時候,陳永誠年齡尚小——他能懂什麼呢?隻知那段時間,大哥在家的時間多了許多,陳啟光不再經常出去,溫慧寧的眼睛整天整夜都是紅腫的,好像眼淚一直沒有斷過。
陳至珍比陳永誠大不了幾歲,卻嚴肅地抱著陳永誠,示意他去看陳修澤丟出來、燒的那些紙牌,指給他:“不能碰這東西,一旦碰了,你的手指也會被剁掉!”
陳永誠嚇得哇哇大哭,摟著陳至珍哽咽著說自己絕對不會玩牌不會打麻將……夜裡,陳啟光躺在自己臥室裡因為疼痛而口申口今,陳永誠半夜上廁所被嚇到一泡尿尿不出,離開時,瞧見溫慧寧赤著腳悄悄地往陳啟光的房間中走。
大約是怕出聲音,溫慧寧連鞋子都不穿。
陳永誠往自己房間走,看見陳修澤房間還開著燈。
陳修澤亮了一夜的燈。
陳永誠感覺大哥有些嚇人,他對弟弟妹妹都很好,但心腸也硬。無論是切手指,還是陳永誠調皮時教訓他,從未手軟過,拎起來就是一頓教育。
但陳修澤又的確是挑起這個家的人。
有段時間,陳修澤又被人尋仇,他千方百計將他們轉移躲避。臨走前,陳修澤囑托啟光,要照顧好弟弟妹妹。
大哥一走,陳啟光就成了支撐這個家的頂梁柱。
弟弟妹妹們年幼,晚上也怕,陳啟光也不放心,晚上打地鋪睡覺,四個人睡在一起。至珍同永誠吵架拌嘴,不得不將他們倆遠遠隔開。
陳啟光便睡在溫慧寧旁側。
那夜月光皎白,忙碌了一天的幾人都疲倦不堪,溫慧寧側躺著睡,耳側落了一縷微卷的發。她累極了,隻帶著弟弟妹妹的衣服,忘記收拾自己的裙子,如今身上穿的也是啟光不穿的一件長襯衫襯褲。
陳永誠本來睡著了,半夜裡恍惚驚醒,隻看到陳啟光在抬手觸碰溫慧寧的頭發。
他那時還小,什麼都不懂,也不去多想,仍舊舒舒坦坦地睡覺,好夢到天亮。後來再想,也隻覺那晚看到的應該是夢。
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怎麼會發生其他的感情呢?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在陳永誠心中,大哥就是整個家的屋頂,其他的哥哥姐姐都是房梁,一磚一瓦地保護著這個家。
所以,當陳永誠無意間撞見廚房中陳啟光去摟溫慧寧的時候,他驚訝到差點衝進去把陳啟光從窗戶中丟出去。
陳永誠不敢將這件事告訴陳修澤。
就是擔憂哥哥上頭,再將陳啟光的第,三條腿也切掉。
如今方清芷風輕雲淡,陳永誠卻不能冷靜。他忐忑不安、半信半疑地回去買了藥、又洗了澡。
果不其然,晚上,陳修澤來了。
陳修澤看了他很久,最終一聲長歎,他按著自己眉心,自言自語:“這大約就是命。”
陳永誠試探:“大哥?”
“從現在開始,我會限製你的花銷開支,”陳修澤簡短地說,“我說過,今後不打你了。”
陳永誠震驚:“對慧寧姐有不軌之心的人是陳啟光,你打我做什麼?我是冤枉的啊。”
“冤枉?”陳修澤說,“這種私,密的事情,是誰傳得沸沸揚揚,嗯?你以為我沒打過啟光?”
陳永誠還想叫屈,陳修澤已經持著手杖走了,他還未回過神,陳啟光已經進來。
陳啟光捏了捏手指,看著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弟弟,笑:“永誠,二哥好像還沒有好好地教過你,對吧?”
陳永誠驚出一聲冷汗,淒厲尖叫:“大哥救我——!!!”
陳修澤才不會救他。
都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陳家最困難的怕是陳永誠這張大嘴巴。
陳修澤先前同方清芷講,自己養了太多孩子,也不在乎孩子——這倒是真話。女孩子還好,慧寧,至珍,一個通透一個聰慧,從小到大就沒有怎麼令陳修澤傷腦筋。倒是兩個弟弟,啟光和永誠,一個誤入歧途,一個天生反骨,著實令大哥頭痛。
方清芷去學校上課,她在準備一場重要的考試,陳修澤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打擾她,隻寬慰說沒事,晚上陪她吃晚餐後,再來處理家務事。
陳至珍已經同陳修澤打過好幾次電話,她講得倒委婉,隻勸陳修澤切勿過多責備啟光和慧寧。
“愛情是不需要理智的,能控製住情緒的完全不能稱之為愛,”陳至珍頗有感傷地勸慰自己兄長,隔著大洋,她的聲音聽起來略有歎息,“莎翁也講——‘愛情是一種瘋’。”
陳修澤說:“莎士比亞?少和我講這些。”
陳至珍憂心忡忡:“請原諒我的兄長和我的姐姐,他們沒有錯,他們隻是一對相愛的普通人罷了……就像你帶比我們小那麼多的大嫂回家時,我們也沒有指責你老牛吃嫩草,不是嗎?”
陳修澤說:“至珍,好好讀書學習,放心,我不罵他們。但你再講下去,我擔心自己會對你發脾氣。”
陳至珍叫:“大哥。”
陳修澤問:“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什麼問題?”
“其實也不算問題,”陳至珍傷情,“隻是一些所有人都會遇到的情感波折罷了。”
陳修澤靜默半晌。
他感覺自己太陽穴處有神經在突突地跳,險些要崩不住了。
陳修澤問:“有關你的心上人?”
陳至珍歎:“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鐘愛。”
陳修澤說:“你不要告訴我,你愛上了同性。”
陳至珍說:“倒也不是。”
“你愛上了一個英國佬?”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