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
柳素腦子裡不停蹦出這三個字,就像彈幕一樣來回在顱內播放。
再看身側的謝玄景眸光沉沉,從剛才開始,少年就沒有吭聲過。那張看似清冷無波的麵容下,此刻不知正在受何種煎熬。
清風拂耳,時不時夾雜著謝柒模糊不清的慘叫。
少女的睫毛顫了顫,好似突然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正要有所動作的謝玄景,隻覺得有一隻手落在了肩上,隨後耳旁落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話。
“去他媽的鹹魚……”
還沒回味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少女又甩下一句:“等著。”
身旁的少女如風般離去,謝玄景雖然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表情,但卻能從那句咬牙切齒的話分辨出些許有用的信息。
她要救謝柒。
這似乎不是什麼難猜的事,對方離去的方向很明確。
“謝柒……”
謝玄景無聲的念出這兩個字,卻是突然想起上次在離天宗,她也是那般隱晦的提醒謝柒小心。
眼前的迷霧散去,少年的麵色突然變得古怪起來。
她是為了謝柒才幫他的?
是吧……
離去的少女去而複返,手上還提了個人。她麵露疾色,邊跑還邊對著他喊“快跑”。
“……”
困擾了好些時日的問題突然有了答案,他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待他回過神時,少女已經跑到了他麵前,二話不說空出另一隻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瑪德,太惡心了,下手這麼重!”
柳素邊跑邊吐槽,這次卻是終於記得開防風陣法了。
沒了發絲“劈裡啪啦”的捶臉,謝玄景更懵了。
目光掠過少女提著的謝柒身上,男人的手臂處血肉模糊,瞧著手筋已經斷裂……
下手是挺重的。
謝玄景如是想,所以這般“弱雞”的謝柒,有什麼可讓她圖謀的呢?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到柳素帶著他們逃離追殺,謝玄景還是沒想明白。
謝柒醒了,一睜眼就看見謝玄景坐在一旁,眼裡的迷茫被驚喜替代,又不知想到了什麼,瞬間有些空洞。
“醒了。”
謝玄景開口,好似沒看出對方眼裡的異樣。
“醒了!”
柳素聽到動靜,手裡還拿著烤魚。
“好些了麼?”
她小跑過去,將烤魚遞給謝柒,見對方沒有動作,又轉頭遞給謝玄景。
“你先喂他吃點吧,你的還在烤。”
少女說得自然,語氣輕柔透出幾分對謝柒的關心,甚至還十分順手的安排起了謝玄景來。
柳素的突然出現,將正在神遊的謝柒思緒拉了回來。他的眼睛重新恢複焦距,慘白的臉上透出幾分驚訝。
“你怎麼在這?”
乾門也參加了弟子試煉麼?沒聽說啊……
“這事說來話長。”柳素敷衍了兩句,似乎不大想提這個,轉口道:“我先去烤魚,你先吃兩口墊墊肚子,吃了東西才有力氣養傷。”
說完又努了努嘴:“不想吃烤魚,你旁邊還有蘋果。”
謝柒看向擺在他左手側的那個蘋果,巴掌大小的蘋果,上麵還沾著水珠,被人洗得乾乾淨淨,看起來水靈極了。
他動了動手指,蘋果隨著他的觸碰晃了晃。擺蘋果的人很細心,不僅放在了他沒有受傷的那側,恰好還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壓在心裡的那塊石頭瞬間落下。
家主麵冷心熱,自小就細心。這蘋果定是家主……
謝柒側頭看向身旁的謝玄景,不由為剛才被武陵刺激下起的某些荒唐念頭感到愧疚。
“家……”
“吃吧,柳師姑給你留的。”
仿佛是帶著惡意般的,少年開口敲碎了謝柒眼裡一閃而過的感動。
沒想到是自己誤會了,謝柒愣了幾秒。目光掠過不遠處的柳素時,眸光有幾分複雜。
這已經不是對方第一次向他示好了。
但他此刻似乎顧不得想這些有的沒的,悶聲咬下一口蘋果,入嘴的汁水香甜,順著喉嚨滑下去,他卻品出幾分苦澀。
謝柒思緒有些混亂,麵對困惑,他一時竟不知該不該開口直說。
若是從前……
那時他才入謝府一年,見謝玄景每每修煉不得其法,但偏偏對方性子執拗,不練好不罷休,經常把自己折騰得十分狼狽。
他本想關心幾句,開口卻是沒腦子的一句話。
“有時候苦練未必比得上天賦……”
他本意是想勸對方不要太過苛待自己,但開口卻像在嘲諷。
心知說錯了話,他反應過來當即跪下告罪。卻得了對方一句“無事,你說的是事實,隻是……”
“這話你可彆當著我爹的麵說,就當做是你我之間的秘密。”
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已經很會體諒人了。
孩子伸出小手,將那時的他扶起。那雙手,帶著修習劍法留下的餘溫,他現在還記得。
“吃吧……”
不知不覺,謝柒已經啃完了手中的蘋果。一旁的謝玄景撕下一塊魚肉,冒著熱氣的魚肉泛著好看的白。
丟下手裡的果核,謝柒接過魚肉。入手是與熱氣相近的暖,隻是這暖卻被半途掐斷,他碰到了麵前少年的手指。
謝柒有片刻恍惚。
不知何時開始,他們不再似從前那般能相互直言,而少年的暖似乎也隨著年歲的增長逐年退散。哪怕此刻,對方正在替受傷的他撕下魚肉……
莫名的,謝柒突然想抓住些什麼。
“家……”
他開口,終究是被記憶裡的那絲回憶觸動,急切的想尋個答案。隻是才抬眸,便撞進了少年的眼眸裡。
天陰了,雲層染上了一層壓抑的灰黑,毫無防備的遮蓋住了少年頭頂上空的光。
“謝柒。”
少年晃了晃手裡新撕開的魚肉,眼眸幽深如海。
喉結無意識的滾動,謝柒有些慌亂的移開目光,手卻不小心把魚肉撞到了地上。
雪白的肉粘上了泥土,謝柒忙道:“我不,家,家主……”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結巴,但少年卻笑了。那笑似從喉嚨裡壓著發出來的,莫名的帶了絲嘲意。
“謝柒。”
謝柒……
“看來這魚肉吃不成了呢。”
看來這魚肉吃不成了呢。
謝柒……
謝柒……
少年的聲音清冷如常,卻似回音詭異的在腦海裡飄蕩。謝柒身子一僵,眸光不自覺落在麵前的少年身上。
此刻,謝玄景正垂著眸撿掉在地上的魚肉,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卻沒由來的讓人莫名心慌。
謝柒,這魚肉你還吃嗎?
並不相同的兩句話,莫名的融合在了一起。
“謝柒,這魚肉你還吃嗎?”
少年的聲音好像突然打開了回憶的閥門。
謝玄景六歲時掉進了濯心湖,濯心湖四周全是假山,等他順著求救聲橫穿在假山之間時,看見的卻是突然出現的“謝玄景”。
那是一副很詭異的畫麵。
假山上的“謝玄景”舉著手中鮮血淋漓的魚問他:“謝柒,你去拿的柴火呢?”
不遠處卻同時響起另一道一模一樣的聲音。
“謝柒!”
是謝玄景在喊他。
哪怕那聲音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慌亂,他還是很輕鬆的分辨了出來。
他愣在原地,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這詭異的一幕是怎麼回事,身體卻不受控製的先一步做出反應。
順著求救聲側身,他有些茫然的看去,望見的卻是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那是掉進水裡的謝玄景。
“謝柒。”
假山上的“謝玄景”還在喊他的名字,自己的腳步卻已經不受控製的朝落水的人走去。
“謝柒,這魚肉你還吃麼?”
謝柒、謝柒……
他始終不明白,即便兩個人是雙生子,長相上分不出差彆,但為何會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就像刻意學過一樣。
“謝柒。”
少年的聲音響起,再度將他拉回現實。
謝柒回過神來,入眼卻是那片沾了泥土的魚肉。
“家主?”
謝柒覺得自己魔怔了,他明明傷的是手臂,但腦袋卻覺得昏昏沉沉,好似被人敲了幾響重錘有些不清醒。
“是我剛才慌神了,這魚肉……”
他伸出手,想將少年手中的烤魚接過來,卻沒想撲了個空。
“謝柒,我們很不適合吃魚呢。”
第一次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謝玄景突然笑了,沒有絲毫掩飾的。笑意混在黑壓壓的天色裡,陰冷又窒息。
那是一種本不該屬於這張臉的笑……
謝柒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與受傷時不同,那絲白裡混雜著的是看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的絕望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