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澊還不知道外麵已經有了關於他的流言,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把這事拿到他麵前說。
很淺顯的道理,誰會跑到自己頂頭上司麵前說“聽說你被人控製了,這事是真的嗎?”,但凡長了腦子的人都乾不出這事。
因此當夏侯澊知道這事時,已經是三日後,妖獸逼城之時。
三日時間算不上長,足夠柳素他們部署好計劃,也足夠某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完成一場不大不小的刁難。
而那個被刁難的對象謝南懷,卻默不作聲的把這些照單全收。小胖鳥看在眼裡,實在不明白大妖怪那麼凶殘,怎麼會害怕區區一個臭人族,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
它帶著滿腔疑惑照例給謝南懷報告外麵的情況:“你老婆好像還沒走嘰,現在正準備趕著那些妖獸來內城嘰。”
“嗯。”少年的神色未變,看不出喜怒。
嗯?無語嘰……
人族好複雜嘰,不人不妖的更複雜嘰!
它壓根看不懂大妖怪的心思,這人最近都奇奇怪怪的。小胖鳥在心裡嘀咕,身上卻沒由來的一冷。它抖了抖胖乎乎的翅膀,冷不丁的注意到樹下大妖怪的眼神。
嘰!完蛋了嘰!它把心聲說出來了嘰!
“嘰嘰嘰嘰……”聽我狡辯嘰(不是)!
“吵。”少年吐出一個字,鳥叫戛然而止。
小胖鳥倒掛在樹杈上,害怕的抖著它的小腳丫。
發現大妖怪果然沒變嘰,是它想多了嘰。
院裡,一人一鳥頗有些熱鬨。外城,柳素那裡也熱鬨得緊。
“師姑!師姑!師姑!”
呼喊聲整齊劃一,極富節奏性,活似前世追星現場。
柳素幽幽的歎了口氣,看著麵前仰頭望著她的眾人,恍然間有種被聚光燈掃射的感覺。
她眼睛一酸,慌張且想哭。
這事還要從三天前她的那句“招工,開乾!”說起。
三日前,也是在這個地方。因著她的突然離去,原本便炸了鍋似的凡人們愈發吵鬨了起來。
“柳師姑的意思是要我們也去殺妖獸嗎?”
“可我們就是普通人啊,做點小買賣行,殺妖獸我哪敢啊?”
“可是剛才說的是“所有人”!”
“……”
所有人!
有人一字一頓強調著這三個字,巨大的恐懼和不安瞬間將眾人籠罩。他們依附彆人習慣了,便被人壓斷了脊梁似的,生不出勇氣抵禦外敵。
柳素和那位做登記的修士一起過來時,聽見的便是這些頹廢之言。
但她麵上不顯,眾人見她出現,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喊她。
“柳師姑來了!”
“師姑,我們也要去殺……”
柳素示意眾人噤聲。
少女平靜的神色好似一劑定心針,讓原本吵鬨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她這才抬了抬下頜,示意身旁的修士把布告貼上,隨即露出標誌性假笑。
如果這時有同為穿書的小夥伴,一定能注意到此刻柳素的表情活似前世的成功學大師。
而她,要開始打雞血了!
柳素吸了一口氣,身上的氣息在假笑掛出來那刻陡然一變,連站在她身旁的那位男修都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因此而變得肅穆起來。
他很好奇柳師姑要如何讓麵前這些凡人打起精神,有與妖獸對抗的勇氣。是會先分析利弊,還是恐嚇加鼓勵。
然而……都沒有,因為下一秒他便聽見柳素用一種古怪的腔調,開口道:“諸位,創造曆史的時刻到了!”
某男修:“?”
“俗話說得好,寧苦一陣子,不苦一輩子。然天地陰陽,萬物道法,早有定數。有人生來修道之體,有人窮極一生掙紮泥濘,不知“道”為何物。但……”
“若萬事萬物早有天定,這一生又所求為何?”
這一生所求為何?
原本滿臉問號的男修神色一頓,他看向站在側前方的柳素,陰鬱的天色無損她眼裡的光亮,像一搓熾熱的火苗。
“求今晨的大雨早些停,昨日忙到醜時才備好的靈餅饅頭,以免無人問津。求正午的日頭彆太曬,才趕出門喂食的靈羊不要中了暑熱。求天上的落日落得慢一些,明日的吃食還沒著落。求夏涼冬暖,求城牆牢固,求這月的稅收再晚一些來……”
少女的聲音輕緩,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帶毒的針刺在心頭,看不見傷痕,心裡卻逐漸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有人眼裡不知何時帶了淚。
“求活下去。”少女的聲音頓了頓,柔軟而堅定:“我知道,你們所求不過是活下去。”
“天道沒有賜予你們修道之能,天地間的靈氣來來去去,卻沒有一道是落在你們的身體裡。縱使你們有向道之心,最終能做的不過“依附”二字。”
“這不是你們的錯。你們沒有錯,隻是想活下去而已,算得上什麼錯。”
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算得上什麼錯。
人群裡,突然響起壓抑的低泣聲。
少女的聲音未停,她又道:“但縱使天道無情,也不會把人的路堵死。”
她的臉上突然染上輕淺的笑意,帶著笑意的眉目垂下,好似陷入了某種回憶。
“在成為你們嘴裡的“柳師姑”之前,我也隻是個幾塊靈石就能交易買賣的三等丫鬟。”
眾人突然瞪大了眼,但麵前的少女好似不覺得自己的這段話有什麼問題。
她抬眸,笑得坦蕩:“在天道為我關上門時,我自己砸開了一道口,挖了洞鑽了出來。現在……”
她看向麵前的眾人,那一雙雙含淚的眼裡,分明在期許著什麼。
“你們麵前的門關了,卻有一扇窗。我且問你們,敢不敢走出來!”
低泣的哭聲不知何時停了,城樓外烏雲蔽日,妖獸與修士的廝殺聲時不時乘著風落在耳邊。
他們看不見窗,卻喃喃問道:“怎麼走出來?”
柳素反問:“有手有腳,如何走不出來?”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少女思維跳轉,她的唇一張一合,眾人的思緒不由隨著她的聲音飄遠。無形中,好似有一根繩索牽引著他們,走近那個虛無又真實的故事裡。
在那個故事裡,絕境裡的人們似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分成了兩撥。神明降臨,賜予兩撥人生機,予取予求。
有人要了珍饈佳肴,有人要了金屋美人,他們似乎從神明這裡看到了無限美好的未來。卻不知這世間最好的未來,隻有在自己手裡才是最穩當的。
“他們以為神明的降臨是永生永世,隻有少部分人要了糧食種子。有人笑那些要了糧食種子的癡傻,卻不知能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才能真正成為自己的刀劍、盔甲。直到有一天……神明走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珍饈佳肴變不出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糧食……”
有人突然插話:“金屋美人可以換糧食!”
柳素笑了:“連生死都不由己的世間,金屋美人算得了什麼?”
一句話截斷了妄念,也點醒了眾人。
這哪裡是什麼神明救人的故事,分明是在用故事借喻他們這群人。若今日這些來救他們的修士是神明,什麼才是他們能握在手裡的種子呢?
有人站了出來,朝柳素走近一步,深深地行了一個禮,虔誠發問:“師姑,你今日派人登記我們技藝特長,可是有了讓我們把性命握在自己手裡的法子。”
不枉她費儘口舌一番演講,柳素眼睛一亮,壓抑住瘋狂想喊那句“聽懂鼓掌”的衝動,麵上神色淡然,端的是一副仙人之姿,修真界洗腦殼大師。
“是。”她點頭。
“我有一計……”
終於說到正題上了,柳素三言兩語說出了自己的計劃。一番言語,毫不費力氣就把麵前這群本想靠人活命的凡人說服了。
事後,一直站在柳素身後側的那位男修依舊跟在柳素身旁,他摸了一把感動的淚:“師姑,你以前一定過得很苦。”
好不容易辦完了一件事,柳素神清氣爽,她挑著眉尾側頭:“啥?”
……
“聽說了嗎?柳師姑以前隻是個三等丫鬟……”
“?”
離坤才和大家商量完後續的細節,正要去看看柳素那邊準備得如何,就聽見有人在說他家師妹的八卦。
三等丫鬟。
他的手不自覺握緊,靈力凝聚在拳頭,想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背後議論他師妹的出身。
柳素是丫鬟的事一直瞞得很好,修真界向來有愛拿出身錦上添花的毛病,比不過天賦就愛議論人的出身,他可不慣這臭毛病。
隻是他才朝聲音來源處走近半步,便聽那八卦的走向與他所想全然不同。
“真厲害!”
他聽見一道聲音說。
離坤:“?”
“就是!柳師姑太厲害了!”
“那可不,我也要向她學習!”
離坤:“!”
學什麼?學當……三等丫鬟?!
柳素從未想過,她那一番成功學激情演講,感動了彆人的不是那些觸動人心的細節,而是《丫鬟修仙記》!
此時的她對這些一無所知,並正被眾人熱火朝天的乾勁所感染,時不時化身打雞血大師。
“你真棒!一鼓作氣創輝煌,挑戰自我特彆強!”
說完又走到另一個正在忙活的人麵前,鼓勵道:“這手藝不錯。”然後頓了頓,說出她早就準備好的打雞血台詞——
“今日付出,明日收獲。我相信你,此戰一定可以!”
雞血一句接一句,凡人這邊乾勁衝天,那邊離坤的眉頭皺得都快夾死蒼蠅了。
“……”這還是他那個寡言的師妹嗎?
他懷疑對方被奪舍了,但一看見那些凡人把炙熱的目光落在柳素身上時,她身體本能的往後退了半步,臉上的笑容僵住又散開。
離坤愣了一瞬,又無奈的搖了搖頭。
終究還是長大了。
說起來,明日便是師妹的生辰了。
柳素生辰的這日,她構想中的能行走的城樓戰車終於改造好了。
城樓戰車比她想象中改造得還要好,大家最後沒有使用移山之術,反倒是結合凡人的木工技巧,配合陣法和靈力把城樓下端架空,按上了一排細輪。
柳素站在城樓戰車下,看著底下的細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修真版……坦克?
隨即又把目光落在城樓戰車的四麵光滑的城壁上,再度陷入沉思。
修真版……大炮?
她暗自在心裡豎了個拇指。
天秀!
遠處黃沙滾滾,陰雲蔽日。這日,以柳素、離坤為首的人族救援大部隊,將封都外城城牆全部拆毀,組成了十輛城樓戰車。
城樓戰車不大,是由原來外城的三處城樓拆裝的。改進了城樓原本巨大笨重的缺點,拆分後的城樓更輕便,但載人數量卻更多了。
“是你之前的那個圓球啟發了他們,這才想出在城樓內部分層的法子。一來可以容納更多人,二來人多也方便我們分批對付外麵的妖獸。”離坤解釋道。
柳素點頭。
她明白,這就相當於把原來的一層獨棟,改裝成了三層小洋樓。每層層高變了,但內部空間卻更大了。
“挺好的。”
不管是效率還是成果,比她設想的還要完善。而且此次趕來救援的修士近千餘人,聽起來人數雖不多。但修真界並非單靠堆人數拚實力的地方,更何況這隻是第一批救援。
封都在修真界的意義非凡,是人、邪兩族短暫和平的象征。此次妖獸來襲,這麼大的陣仗,邪族那邊至今還未有所動作。他們若是一次性來個幾萬人,隻怕有挑起戰亂的嫌疑。因此第一批救援算不上多,但貴在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