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了!”
奔騰的妖獸卷起漫天黃沙,十輛城樓戰車緊隨其後,靈力催動著車輪在地上劃出道道齒印。
“你有沒有感覺地在震?”守在巷子裡的修士害怕道。
“彆分心!”
他身旁的同伴輕斥一聲,看起來倒是比他鎮定許多,如果對方的腳沒有打顫的話。
倒也不怪他,即便昨日早就發了通知,今日會驅趕妖獸進巷。但當數以萬計的妖獸密密麻麻的向前奔湧,似巨浪席卷而來,難免會有種窒息感。
雙腳打顫的修士強行鎮定,忍不住在心裡默念。
沒事,沒事,聽說這次主事的人裡麵有那位柳師姑。乾門一向算儘天機,真要有事也不敢親自前來吧。
是這麼個道理,修士握住劍的手鬆了鬆,涼風帶走掌間濕意,他這才鎮定下來。
此時,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聽說那位柳師姑是天生神算,不光是之前辦的尋妖晶活動,還找到了昆山靈脈!”
“豈止,她還在岑羲天弄了個什麼福袋活動,找到了不少寶貝呢,還有……”
“厲害著哩,我看這次趕妖獸進巷沒什麼問題,我們就彆聚在這裡了,還是趕緊關門進屋吧。”
“再看看嘛……”
世上人形形色色,總有人不怕死的愛看熱鬨。隻是那心思才起,很快便被妖獸群帶來的震蕩淹沒。
“哐當~”
本還想著看熱鬨的凡人們,一個接一個的關了門。牛大嫂和彆人閒話了兩句,也忙抱著她家恒哥兒進了屋。
前兩日外麵趕來救援的人說了,等妖獸群從金柳巷過去了就好了。等到了內城門,內外城裡外一夾擊,妖獸群就不戰而敗了。
話是這麼說,但具體怎麼不戰而敗牛大搜鬨不清楚,隻記得那句妖獸群從金柳巷過去就好了。
她抱著恒哥兒縮在地窖裡,不大的地窖此時正好成為他們一家四口和一屋子家當的容身之所。等她貼在地窖口,感受到因妖獸群帶來的震蕩逐漸減弱時,這才真的鬆了口氣。
過去了?
應當是過去了!
地窖口是用木條編製的藤條蓋封著的,用頭輕輕一頂便能露出一條縫,正好讓牛大嫂看見空蕩蕩的裡屋和她家的……靈雞!
靈雞!
她猛地一怔,回過頭往地窖裡一數。
一隻、兩隻、三隻……十五、十五……
第十五隻正好在外麵。
這……她的目光落在了獨自坐在角落的牛花身上。
牛花知道她娘不喜歡她,起先她以為這是這個世界的“文化”,是“傳統”,直到她遇見了柳姐姐。
年歲和閱曆的增長讓她隱約間意識到這是不對的,少女的反抗沉默又冷靜,沒有歇斯底裡,隻是默默在心裡將曾經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人一一劃去。
她在等,等一個羽翼漸豐離開的機會。但顯然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她沒有拒絕她娘讓她出去捉靈雞的要求。
外麵妖獸群奔騰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在意識到沒有什麼危險時,牛花這才從地窖爬出來。
而變故就是在這一瞬發生的。靈雞晃動著雞冠,豆大的小眼似乎察覺到這從地窖鑽出來的少女的意圖。
“刷~”
雞毛遍地,靈雞撲騰著翅膀撞爛了窗。油紙糊的窗口露出雞身大的洞,冷風呼呼的吹,洞外突然露出一雙帶著凶光的眼。
……
趕妖獸進巷的事比柳素想象的還要順利,金柳巷外各個重要的街口都早已安排了修士,以防意外發生。原本居住在外城各巷的修士,也早在這兩天都召集在一起,加入了這場行動。
柳素站在城樓戰車上,一邊看著家家戶戶緊閉的大門,一邊對離坤誇讚道:“我本以為兩天時間來不及,師兄安排得甚好。”
她這個計劃雖好,但實施起來有諸多細節。如何說服各巷配合他們的行動便是第一道難關。而且外城的凡人人數龐大,他們多數人一生都不曾見過這麼多妖獸,連修士見了都會心驚的場麵。柳素擔心在恐懼的催使下,難免有人會亂中出錯,做出些尖叫、逃跑,這種吸引妖獸注意的事來。
屆時場麵一失控,難保不會出事。但現在看來,也不知師兄用了什麼法子,竟在短短時間內就將這些安排得井井有條。
柳素在心裡暗歎:不愧是當了掌門的男人。
她毫不掩飾眼裡的誇讚,倒是把離坤看得有些尷尬。
如果他說這事有她九成的功勞,會不會被師妹打?
這事說來尷尬,他趕來外城當日就發現這裡的人對柳素似乎有種天然的信任感。因此,當他準備說服外城各巷的人時,第一反應是這還不簡單。
外城各巷設立有自己的執事處,現下內城不管他們死活,他當即把人一招集,隻說了一句話:“我師妹夜觀天相……”
那日,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瞬,隨後齊齊問他。
“道友的師妹是?”
“柳素。”
“哦,柳素。”
“柳素!”柳師姑!
在場眾人眼珠子一瞪,空氣有一瞬凝滯。
離坤愣了愣,還以為是他高估了柳素在眾人心裡的威望,當即便要找補一句“我乃乾門掌門,我也算了一卦。”結果話還未出口,屋裡的眾人好似終於反應過來他剛才說了什麼,瞬間有人開口道:“行!”
“原來是柳師姑!我看行!”
“太好了,柳師姑都算卦了,這必定沒問題!”
“……”竟是他想多了。
離坤掩下心裡的腹誹,應和點頭:“既然諸位放心的話,那不如通知各巷的人……”
“插一句話,請問柳師姑也會親自參加此次驅趕妖獸嗎?”
“?”
離坤點頭。
“好,那我沒問題了,我現在就通知下去。”
離坤:“……”
荒誕中隱約又讓人有點高興,不管怎麼說,他家師妹的名頭是真的打出去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離坤還是默默派了一部分人在各巷宣傳柳素的過往事跡。
有時候,信仰也能帶來生機。
但這事他並未告訴柳素,他家師妹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直覺告訴離坤,這事一說對方多半不會太高興。
男人的直覺讓離坤在柳素誇讚的目光中心虛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此時毫不知情的柳素:師兄真謙虛,不愧是一派之長!
城樓戰車驅趕走妖獸前行,眼看金柳巷就要被甩在身後,柳素估摸著時辰,該換法器了。
“停!”
負責掐算時間的修士發出指令,柳素麻溜的從腰間取下那一圈的法器。與此同時,各個城樓戰車負責替換法器的修士雙手同時掐訣,下一瞬,柳素身邊同時多了九位修士。
是移形換位之術,能瞬間轉移到想去目的地。隻是這種術法有距離限製,平時雞肋,放在這事上卻十分有用。
將手裡的法器分配出去,柳素接過幾位修士手裡已經失效的法器重新掛回腰間。
動作熟練,真·人間工具人。
這一番動作,不到半盞茶時間。雖短,但沒了沾了柳素氣息的法器控製,除了柳素所在的那輛戰車,其餘戰車周圍的妖獸逐漸開始躁動起來了。
“咯咯噠!”
突然,一聲雞叫打破了寧靜。也是這時,有妖獸脫離了安全位置,朝雞叫的聲音處奔去,隨即是布料撕裂的聲音。
“不好!”
柳素皺眉,她尋聲看去,慌亂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瘦小身影。
牛花!
幾月不見,那道身影在巨大的獸嘴襯托下,顯得愈發瘦弱不堪。柳素的手不自覺握緊,她看了一眼此刻戰車大炮的方向,在掛法器的修士收回手的瞬間,身形一閃便消失在原地。
師妹!
柳素的動作太快,離坤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就沒了影。等他再看去時,柳素已躍過重重獸海,落在了那隻叼住瘦小人影的妖獸麵前。
牛花一度以為,她的生命將終結於此。
十三歲,在她本該最好的年紀。
此時,她的腰被那個巨大的妖獸含在嘴裡,粗大尖銳的牙齒撕裂布料,劃破皮膚。她甚至能聞到它嘴裡濃烈的腥臭味,感覺到一股黏膩惡心的濕意在腰間流淌。
那是妖獸的口水。
很快,她的血肉會混著腥臭的口水被吞咽下去,隻留下斷肢殘臂,和一地血色。
不,或許連斷肢殘臂也不剩。
她悲哀的想。
絕望和不甘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想,若是有來生,她多想像柳姐姐……
“牛花!”
柳姐姐那樣……
“柳姐姐!”
模糊中,腰間的疼意有一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細弱又有力的手臂。
“柳姐姐!”
她不敢相信的又喊了一聲。
或許是因為柳素之前戴了“即忘”的緣故,牛花沒能第一時間認出對方的臉,隻是從那雙似曾相識的眼和對方熟悉的聲音裡,看出了端倪。
柳素低頭看了牛花一眼:“嗯。”
是柳姐姐的聲音!
軟糯輕柔。而伴隨著這道輕柔聲音的,是重物“砰”的一聲的落地聲。
待牛花看去時,隻餘下驚得閉不上嘴的錯愕。
隻見剛才還聞著血腥味,團團將院裡圍住的妖獸們,此時跟見了鬼似的躲開了十米遠。而那隻咬傷她的妖獸,更是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收拾完妖獸,柳素這才看向牛花,皺眉道:“你怎麼出屋了?金柳巷的執事處沒跟你們說過不能隨便出門嗎?”
今天要不是遇見她,又剛好碰見替換法器,周圍沒什麼聲音。否則驅趕妖獸群的動勁這麼大,一兩隻妖獸脫離隊伍吃個人,壓根不會被人發現。
柳素光想想就覺得後怕,臉便不自覺板了起來。
牛花動了動唇,她想解釋,但才經曆生死的恐懼還縈繞在心間。還未出聲,眼淚就不受控製的流了出來。
她從未想過,她的生死性命抵不過一隻靈雞。
少女的委屈無處訴說,那根叫做“自尊”的弦崩得緊緊的,也不容她說出口。
越是在意,便越不想承認,在她的親人眼裡,她的生死如此不值一提。
但柳素一眼就看穿了,麵前牛花的神情戳破了她的回憶,沒有人比她更明白此刻牛花的反應代表了什麼。
剛才因為生氣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認識的牛花膽小愛哭。那般怯懦小心的人,怎麼可能做出不聽吩咐亂跑的事。
她的目光在院裡掃了一圈,直到看見那道破開的窗,和窗台下不知何時沒了性命的靈雞。
似乎不需要多餘的言語,柳素的手落在牛花的發間:“你願意跟我走嗎?”
牛花抬眸,被淚水衝刷過的眼裡,像是盛滿了星光。
……
城樓戰車緩緩行駛,一路走過金柳巷,直到那巷子遠遠被甩在後麵,隻留下模糊的影子。
“吱呀~”
開門聲陸續響起。
“沒事了?”
“妖獸都被趕走了?”
空蕩蕩的巷子,除了滿地雜亂的腳印車輪印,便隻有那隻沒了氣息的妖獸屍體。
眾人鬆了口氣。
看來是真走了。
有膽大的先一步從屋裡走出來,望著戰車和妖獸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乖乖,那些妖獸真的怕那位柳師姑啊。”
發出感歎的這人隻聽說過傳聞,今天還是第一見這種奇景。
有見過的人恰好聽見那人的感歎,忍不住開始吹牛逼:“那可不,你還不知道吧,那位柳師姑就是之前租牛大嫂家的女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