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知道謝玄景隱藏了修為,自然也不擔心他的安危。但感情一事就是這樣,知道是一回事,行動是另一回事。
她的目光不覺追隨著那道清俊的身影。
靈劍出,湧上來圍困住少年的妖獸皆是一滯,即便渾身顫抖,但還是控製不住的朝麵前那道身影衝去。
若柳素能聽懂妖獸的語言,必然知曉那些妖獸此刻嘴裡都在說一句話——
“你不要過來呀,不對!我不要過去呀!”
但它們控製不住,這個妖族一出現,它們就知道那道召喚它們過來的聲音便是他。哪怕心裡害怕極了,它們也無法違抗他。
這是赤果果的等級壓製,是刻在骨血裡的血統。
它們無法違抗,而也無人知曉它們此刻心裡的悲哀恐懼。
連同柳素在內的人,在看到那些妖獸有一瞬凝滯的動作時,一致解讀為——好強的劍氣!
而下一秒,靈劍如劈山之勢一揮,那句“好強的劍氣”後,眾人又默默在後麵加了一句——好強的劍法!
不過才入戰圈,一舉一揮間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葉川暗自讚道:不錯!
就連前幾日還對謝玄景頗有些小意見的離坤見了,心裡也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少年,其實無論容貌天資都是配得上他家師妹的。
連帶著柳素心裡也湧出一絲驕傲:這可是她筆下的親兒砸,她的男票。
不對,這關係好亂。
拋開心裡雜亂的思緒,柳素眼裡的笑意卻未斷。
“嗷~”
“啊~”
“嗚~”
劍起劍落,妖獸哀嚎。
好強!
謝南懷並未留有餘力,一劍下去,離他五米遠的妖獸皆轟然倒地。
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在為少年的劍法而驚豔,除了一人。
那是一雙混在修士和妖獸之間的怨毒的眼,那不是彆人,正是諸葛劍。
這幾日對諸葛劍而言簡直就是煎熬,他眼裡最低下的異種成了眾人眼裡的香餑餑,而他手下的那些師侄們也紛紛倒戈。
他來時有多傲氣,此時便有多低入塵埃。
而這還不是他最無法忍受的,他最恨的是那異種竟然隱藏了修為!
而且是在他和他師兄的眼皮子底下!隱藏修為不說,此時竟還借著斬殺同類,想一躍成為這些蠢貨眼裡的救世主!
惡心!
他心裡有多惡心,眼裡的怨毒就有多深。
但沒關係,很快那個異種就當不了救世主了。
男人那雙怨毒的眼裡盛滿了笑意,他掃視了一圈,見無人注意到他。便一邊躲避著妖獸,一邊朝那處放置了兩塊法器的地方走去。
他自然知道沾了柳素氣息的法器的特殊之處,剛才他在城樓上也瞧見了柳素撞落法器的那一幕。
也是那一幕,讓他心中生出一個毒計。
這裡妖獸多如海潮,若是沒有法器壓製,生死存亡之際那異種會做什麼?
自然是被那些妖獸撕成碎片。而拿走法器的他,則可以在眾人慌亂之際,毫無阻力的趁亂從對方的屍身中拿走妖丹。
那人眼裡的笑意擴大,很快,很快就會結束了。
結束這段時日的屈辱!
諸葛劍動作越來越快,目標正好是那放置了兩件法器的位置。他隻需先拿走一件,先讓一處的妖獸亂起來。
恰好這裡每隔幾米便放置了一件法器,短時間眾人定然反應不過來是哪裡出了問題,而他卻可以趁機趕往下一處拿取法器。
計劃萬無一失,而此時諸葛劍的手正好落在其中一件法器上。
他運氣很好,兩件法器挨在一起,氣息交纏,一時半會看不出異常之處。而當他拿著其中一件法器放進懷裡,再次混入妖獸群時,卻見有妖獸自動避開了他。
拿對了!
他心裡暗喜,即將報仇的喜悅讓他的表情愈發猙獰,卻無人注意到這一幕。隻因他此時手裡還握著劍,靈劍揮出,妖獸斃命。
即便有修士瞧見,也隻當是對方修為了得,那些妖獸才一見他出劍便慌忙避走。
誰也沒有察覺到這點異樣,一直到第一位修士斃命。
那修士不過才築基初期,憑著一腔熱血加入斬殺妖獸的隊伍。他修為不高,但性子穩妥。
殺不了厲害的妖獸,也知道借助飛行法器閃躲,亦或者躲在靠近那些放置法器近的地方。
現下便是如此,或許是因為他砍一刀便跑的打法刺激了周圍的妖獸,好幾頭妖獸同時盯上了他。修士也不慌,運起飛行法器便往放置法器的地方跑,也是這時,變故出現了。
一直到他落在放置法器的安全範圍,那些妖獸也沒有半點退卻,反倒愈發不要命的朝他衝了過來。
“怎,怎麼回事?”
修士一慌,氣息便亂了。而他腳下的飛行法器更是隨之一歪,連帶著他人一同掉落在地。
“啊!”
直到修士的慘叫出聲,眾人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不好!法器失效了!”
另一邊,同樣的慘叫再度出現。
“啊!救,救命!”
“這裡的法器沒了!”
“啊啊啊,師兄,快救我!”
“我們這邊的法器……”
“誰?哪個王八羔子拿了法器!”
變故出現得很快,起先是一處,然後是幾處。但此時柳素身上並沒有可拿去替換的法器,腰上的那些都是才替換下來,還沒完全沾染上她氣息的。
少女的麵色凝重,朝離坤喊道:“師兄,你先守在這裡!”
柳素飛身而起,朝妖獸群衝去。
不過瞬息間,妖獸群瘋了似的朝著沒了法器壓製的幾處地方衝去。一層又一層,將來不及反應的修士圍困在一起。
嘶吼聲、慘叫聲、皮肉撕裂的聲音混雜,戰車上、城樓上,修士們赤紅了眼。
“怎麼回事!”
“彆拉我!讓我下去,我師妹還在下麵!”
“大哥!你回來!”
“爹……”
無數的聲音混雜,世界仿佛陷入了混亂。終於還是有人沒被拉住,自城門躍下。而城樓戰車上,也有不少修士自發朝妖獸群衝去。
沒有人會看著親人生離死彆而不動容,也沒有人會看著有人在自己麵前身死不動容。
柳素一度以為,這個書中世界與她沒有關聯,這不過是書裡的世界,這不過是紙片人。
直到她遇見了師尊、師兄、白芨……謝玄景。
謝玄景說:師姑是覺得我是畫上的紙人麼?沒有情緒,不會生氣,隻是按照一筆一劃規矩行走的傀儡?
白芨說:小柳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師兄說:天相道就你這麼一個獨苗!
那日師兄趕來封都救她,平日不苟言笑的師兄風輕雲淡的說出這句話。她便知道,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
此刻,那些從城樓、從戰車上一躍而下的修士,也是抱著必死決心下來的。
她的心裡發狠,動作便越快的朝妖獸群衝過去。可是太多了,起先是一件法器不見,然後是兩件、三件……
丟失法器所囊括的範圍,遠遠超過了妖獸恐懼她的安全距離。十米,救得了這處,救不了那處。
柳素心裡一發狠,幾乎想也未想便開始褪去身上的衣物發帶。
她平時素淨慣了,此刻卻恨自己為何沒有愛打扮的習慣。她紅著眼,一件一件的往外脫,每脫一件便往外扔一件。
龜卜、發帶、外衫、腰帶……可是不夠!不夠!還不夠!
慘叫聲從四麵八方傳過來,她的手都在抖,嘴上卻對著身旁被咬斷了手臂和一隻腿的修士道:“沒事,沒事,修真界丹藥很多的,肯定能接起來,能接起來的!”
那修士是被自己師兄一腳踢出來的,就在剛剛,他師兄跳下城樓來救他。他沒了手臂和腿,師兄卻永遠留在了不知是哪隻妖獸的嘴裡。
是師兄把他一腳踢到了柳師姑身邊,他得了庇護,他不怕。他的師兄沒了,他一點都不怕。
他甚至還能裂開嘴笑著安慰柳素:“師姑,你不要急,沒事的。你來了,我們都會沒事的。”
“對,會沒事的。”柳素低聲應和,手裡動作不斷,手也還在抖。
心裡卻在問,可他怎麼哭了呢?為什麼她的眼睛也花了?
眼淚模糊了視線,柳素的手落在最後一件單衣上。她甚至沒有察覺到,這是她身上僅剩的一件單衣。
是旁邊那雙帶血的手阻止了她。
“師姑!”
淚眼模糊中,她看見了一張蒼白的臉,那人似乎在搖頭。
她這才意識到什麼,隻是那又如何?
她不在意這些的。
那人卻還是沒鬆手,而是順著她的手挪到了她的手腕處。
“!”
結緣繩!
柳素的理智有一瞬回攏,她的目光落在最後兩處沒有法器庇護的地方。其實如果可以……
能不脫當然是不脫啊!
柳素的手一用力,她如今是金丹後期,今日修為似乎又有所精進,說不定可以的。
手上的力道落在結緣繩上,那紅繩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原本加了印,要等到柳素元嬰修為才能取下的結緣繩,卻毫無任何阻力的落在了她的掌中。
她有些微愣神,還未想明白是為何,周圍的哭喊聲再度包裹住她的思緒。
沒有半分猶豫,她將那根結緣繩扔了出去。
鮮紅的結緣繩自半空劃過一道弧線。而自柳素從戰車上一躍而起,到現下這一番動作,還不到半盞茶的時間。
她的動作太快,快得每分每秒都仿佛按下了加速鍵。快得直到那根結緣繩扔出,遠處的謝南懷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心有所感,一回頭便看見了那道素白的身影。他從未見過她穿白色,也是第一次知道穿著白色的她看起來那般羸弱。
羸弱到結緣繩扔出的那刻,鋪天的妖獸將她淹沒。
柳素一直以為,她身上那個古怪的buff,是來自她身上與眾不同的氣息。再離譜點,或許是她的親媽光環,亦或者穿書身份。直到她將她手腕上的結緣繩扔出,漫天的妖獸突然朝她湧來。
“???”
眼角未乾的淚恰好滑落,柳素:“啊咧?”
所以……說好的親媽光環呢?
被撲倒的那刻,柳素想的是——哦,原來不是親媽光環,是男主光環啊。
所以這段時間是因為謝玄景在結緣繩上加的印,她才自帶驅獸buff啊。現在印沒了,驅獸buff自動失效了。很棒!那麼問題來了,請問謝玄景這個印的buff又是從何而來?
算了,不想了。反正人要涼了,就等幾百年後,謝玄景來地下跟她解釋吧。就是不知道書中世界的地府和她這個現代人死後呆的地府,是不是一個係統,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要是遇不上,算了……人都涼了,還說個der……
她緩緩閉眼,但預料中的疼痛並未襲來。反倒是身體越來越輕,好似淩空飛行。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上輩子是猝死,她沒體會到,卻沒想這輩子體會到了,似乎……還不錯?
耳旁似有涼風吹過,柳素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嗯,雖然不錯,但怪冷的。
嗯?怪冷的?
似乎有哪裡不對,人死後還有知覺的嗎?
她倏地睜眼,卻沒想瞧見的不是牛頭馬麵,也不是陰曹地府。而是……
“???”
地上那些妖獸怎麼全倒了?她怎麼騰空飛起來了?還有……你們這些人盯著我的眼神是什麼回事!
她低頭俯視眾人,明明是最正常不過的動作。在眾人眼裡卻猶如神祇俯世,無他,就在剛剛,在他們以為柳師姑被妖獸吞沒的那刻。
周圍的妖獸突然暴起,眾人突然發現,柳師姑扔過來的那些衣物發飾突然不管用了。這個發現的震驚程度,無亞於他們看見柳素當場被妖獸淹沒的震驚程度。
隻是震驚過後,便是心涼。
完了,柳師姑完了,他們也完了。
這念頭湧出,便似江海將人淹沒,讓人喘不過去。城樓下和戰車上的人也無不這麼想,離坤更是嘶吼出聲:“師妹!”
牛花掙紮著想從戰車上跳下去:“柳姐姐!”
“柳師姑!”
這一刻,無數人在喊柳素的名字。也是這一刻,時間像停滯一般,所有的妖獸突然發出痛苦的嘶吼。
接著,像是時間倒流。那些淹沒了柳素的妖獸一個接一個的後退,像是觸碰了什麼禁忌似的。而後退過後,便是不顧一切的自我了斷。
有妖獸自己翻折斷自己的脖頸,也有妖獸兩兩相撞。
死了,又活了。
哦,前一句他們是說那些妖獸,後一句他們是說柳師姑。
他們眼裡本以為被妖獸踩踏而死的柳師姑毫發無傷,闔目自地上騰空而起,場麵一度十分魔幻。不少人更是從柳素那身白色單衣上,腦補出無數聖光。
“是半仙之體吧!絕壁是半仙之體啊!這tm都半步飛仙了,妖獸都被克死完了!”
“錘子!屁的半仙之體,這明明是脫衣成神!!!”
“就是!這明明是成神!”
終於回過神來的柳素,脫什麼東西?成什麼玩意?
……
謝南懷一直知道,他這一生所有的善都給她一人,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做了所有的惡。
世人常說:善惡終有報,現在那些他做過的惡,報應到他身上來了。
謝南懷不由在心中苦笑。
他險些害死了她。
而他一生所向,心之所往的那人,此時一身白衣朝他走來,喊他:“謝……南懷?”
謝南懷,這曾是他曾一度奢望她能永遠記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