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太傅(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9518 字 3個月前

從入東宮的第一天起,周遭便疑雲重重。

趙嫣又何嘗不知,母後毀去所有太醫院記錄,絕口不提太子身死細節,是為了讓她能安心端坐東宮,扮好太子的替身。

她從未真正相信過,阿兄隻是死於舊疾複發。

從流螢嘴裡套不出話,趙嫣隻能自己想法子查找蛛絲馬跡。

夜色深沉,宮城靜穆。

流螢添了茶水,取下攏帳的金鉤,便領著宮婢們福禮退下。

待門扉關攏,趙嫣便放下手中的書本,撩開帳簾披衣下榻,赤足踩著柔軟的波斯地毯而行,找到裡間隱藏的書櫃。

東宮藏書極多,書房與崇教樓她皆已找過,並未發現太子留下的文書痕跡。

正因為什麼都沒留下,反倒顯得可疑,仿佛被人刻意清理過。

這裡是最後一處,這些書籍字畫藏在私密性極強的寢殿內,想必是阿兄極其珍愛的物件。

趙嫣借著幽暗的燭光掩映,輕手輕腳翻找起來。

一張折疊齊整的薄紙從書本中掉落出來,趙嫣忙蹲身拾起,卻是一張設計草圖。

上頭畫的,正是她十五歲那天收到的金笄。

圖紙畫得很精細,光是花紋便設計了四五種花鳥瑞雲圖案。

趙嫣用指腹輕輕描摹圖紙上端正的“嫣兒生辰禮”幾字,昏黃的燭火打在她的臉上,眼睫投下長長的的陰翳,勾勒出無言的哀傷。

她幾乎能想象,在無數個挑燈的夜晚,病弱的兄長披衣執筆坐於此處,一邊壓抑咳嗽,一邊用朱筆反複修改圖紙的神情。

燈下的他,定然眉目溫和,滿心期許。

趙嫣揉了揉眼睛,將圖紙仔細折好,輕輕揣在懷中。

她吸氣定神,仔細翻查了幾遍,再無所獲。

她不免失落,隻得先物歸原樣。

正將書籍一本一本推回書架,卻發覺不對。

最下排的木板後略微鬆動,指節輕叩,似有空鼓之聲。

趙嫣先前在華陽行宮時,曾無意間翻出當初工匠建造的圖紙,照著圖紙標注,搜羅出了好幾間用於藏匿古董器玩的暗室,其中不乏有機關密道。

當即便知這塊木板必有巧妙。

她用力一按,還真就發現一個長約一尺、寬盈六寸的暗格。

暗格裡躺著一本泛黃陳舊的書籍。

趙嫣頓時睡意全無,將燈盞小心地擱在地上,繼而席地而坐,迫不及待翻開書頁。

須臾,眼底的光亮又撲哧黯了下去。

暗格裡藏著的並非什麼機密文件,而是一本晉代《古今注》的抄本。其扉頁上落著一枚暗紅的私印,上書“沈驚鳴”三字。

是個人名。

既然此書並非貴重之物,那麼珍貴的,便隻可能是贈書給阿兄的這個沈驚鳴。

書中還夾著一張紙箋,上書力透紙背的“拂燈”二字。字跡飄逸,並非趙衍的親筆。

“拂燈……”

趙嫣喃喃,這是何意?

她琢磨了許久也沒看出端倪,隻得先匆匆複原,趕在流螢前來查夜前回到榻上,以被褥嚴實裹住細柔的身形。

滴漏聲聲,越發襯得東宮靜若墳塚。

……

次日聽學,趙嫣又遇到了麻煩。

故太子的神態舉止尚可模仿,才學文章卻是難以炮製。

皇城積雪消融,水珠滾落殿簷,在陽光下折射出奪目的光澤。

崇文殿中,小太子低垂眼簾站立。

“抱歉,老師。”

小少年顯出愧疚的樣子,身量纖細,連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

文太師想起他周身的病,不免心軟道:“是老臣思慮不周了。殿下-體弱,理應寬宥幾日,若文章不會寫……”

“倒也並非不會,而是不懂。”趙嫣小聲道。

一聽學生有疑惑,文太師立刻正襟危坐:“殿下何處不懂?”

昨日文太師布置的文章是《中庸》見論,趙嫣回東宮後獨自翻看了半宿,眉毛擰成疙瘩。

她九歲離宮,太後娘娘又是個青燈古佛為伴的寡淡性子,對旁的瑣事不甚上心,隻請了洛陽名門周氏的大儒定期為小孫女授課,便撒手不管了。

趙嫣哪能安分陪著打坐念書?見著無人約束,便如脫韁的小馬兒,大半精力都花在了觀山玩水,苦中作樂上。

是以雜書話本看了不少,四書五經卻鮮少涉獵,一聽那些克己奉公、存理滅欲的大道理便腦仁疼。

更遑論還動輒要寫千字長文自省。

她伸出纖白的食指,指著書卷中的字列道:“書上所言,‘中庸之道’第一步便是君子慎獨,即便是一個人獨處也要藏起情緒,高興時不能大笑,悲傷時不能痛哭,處處謹小慎微,事事不能逾矩。”

文太師端著茶盞,頷首表示讚同。

趙嫣蹙了蹙眉頭,流露出為難的情緒。

文太師鼓勵道:“殿下但說無妨。”

“那,孤直說了。”

小太子靦腆,那雙略微女氣的眸如拂塵明鏡般亮堂起來,“喜怒哀樂乃人之天性,人沒了七情六欲,當與木偶傀儡無異。書上這般苛求,豈非讓我們泯滅人性?是故孤以為,這不符合自然之道。”

文太師一口茶險些嗆住。

課畢回宮,迎接趙嫣的,果不其然是流螢那張凝重板正的臉。

知曉她又要替母後教訓自己,趙嫣解下厚重悶熱的白狐裘,歎息道:“你知道我寫不出文太師想要的文章,強行落筆隻會露餡。不如,我去尋個代筆?”

“不可!”流螢立即否決。

長風公主假扮東宮太子之事乃是皇後娘娘一手操辦的機密,稍有不慎便是身死國滅的下場,多一個人知曉便多一份危險,怎可找人代筆?

何況太子殿下自小受鴻儒名士輔佐,精通文墨,要仿其文風談何容易。

流螢咬緊下唇,然而一抬頭,卻撞見一雙笑意吟吟的美人眸。那顆仿著太子殿下點出的淚痣明麗無比,卻絲毫不顯病弱。

便知她是在誆自己玩。

一時間有些晃神。

似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一個人愛這樣逗弄她。

趙嫣慣性地撐著下頜:“文章不能寫,可我若還呆呆木木的,一言不發,亦會露餡。倒不如拋幾個問題,讓文太師自個兒琢磨去。”

流螢神色稍緩,主子說得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