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車帷垂下,光線略為昏暗,聞人藺抵著太陽穴坐於主位上,金白的一線光透過車帷的縫隙灑入,落在他安靜的側顏上,不見半分暖意。
不知為何,趙嫣總覺得他今日的臉色看上去過於蒼冷,薄唇卻是格外緋紅,俊美若仙的容顏便透出些許妖冶。
還未來得及多看兩眼,便撞入一雙幽深莫測的美人眼,一如去年雪中初見。聞人藺略一勾唇,抬手輕輕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位。
趙嫣安靜地挪了過去,端坐於他身旁。
馬車搖搖晃晃啟程,她以餘光覷視一眼,隻見聞人藺換回了暗色的文武袖袍衣裳,右手隨意搭在膝頭,握著一柄玉骨折扇,扇把上墜著一對指節長的雲紋暖玉。
他食指上的那枚森寒玄鐵指環不見了,換成了嵌暖玉的指環,襯得他指節又長又白。
腰間也換成了簇新的雕螭玉鉤帶,亦是同樣的暖玉材質,為他平添幾分儒將的溫潤之感。
不知為何,聞人藺今日的裝扮似與暖玉杠上了。
且這些玉飾的材質看上去……怎的有些眼熟呢?
正看得入神,聞人藺嗤了聲,抖開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扇墜上的一對玉也隨之丁零搖晃起來。
“殿下對自己用過的東西,就這般在意?”他問。
用過的東西?
一對扇墜,一個指環,一個玉鉤帶……剛好四樣,尺寸也都差不多。
趙嫣忽而有了個荒謬的想法:這些玉飾,該不會是那晚聞人藺取走的那盒玉條……雕琢成的吧?
見小殿下滿眼的不可置信,聞人藺指腹摩挲著嵌玉指環,故意問:“臨時趕工,做得有些粗糙,殿下海涵。”
“……”
算了,反正是他自己用的東西,他都不嫌丟臉自己又何必尷尬呢?
“肅王這兩日,就是在雕琢這些?”
趙嫣皺了皺鼻子,她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霜雪氣息。
“也不儘然。殿下放下身段請求出宮,本王總得抽出時間親自送一程。”
聞人藺並不想提及月初的遭遇,以扇抵了抵趙嫣的袖袍,“藏了什麼凶器?”
這家夥果真是屬狗的,藏在袖中的東西也瞞不過他!
趙嫣腹誹歸腹誹,老老實實將柳姬送來的那把短刃取出,擺在案幾上。聞人藺粗略掃了一眼,淡然問:“男人的?”
“是阿兄的遺物,我帶著防身。”
聞人藺不置可否,把玩著玉墜道:“防本王。”
趙嫣一噎,抬起乾淨的眼來,誠然道:“肅王殿下的本事,我即便想防也防不住的。不過是有阿兄的前車之鑒,防防小人罷了。”
說到此,她抿了抿緋色的唇,聲音低了下去:“還未謝過肅王,助我離宮休養。”
聞人藺把玩玉墜的指節微頓,挑起眼尾問:“如何謝?”
趙嫣抵著下頜垂下眼簾,正思索著如何將話題朝自己有利的方向引,便見馬車猝然急停。
趙嫣一個不察,朝前栽去,額頭撞入一片微涼的掌心。
聞人藺單手便穩穩托住了她的腦袋,使她免受頭破血流之苦。這麼熱的天,那片掌心依舊如冷玉般不見半點濕熱。
反倒是趙嫣一驚一緩之下,熱血上湧,臉頰都快燒起來了,忙稍稍坐穩身子。
聞人藺虛虛握了握手指,感受那片溫暖細膩的餘韻,方收回手,從座凳下取出一包早備好的物件。
擱在案幾上打開,卻是一套嫣紅的女子裙裳,一套釵飾,一盒胭脂水粉。
聞人藺將胭脂盒擰開,提起描妝的細筆,讓每一根細軟潔白的羊毛都染上了胭脂的緋紅,這才轉身托住趙嫣的下頜,將她茫然的小臉轉過來,朝著自己。
第一筆落在了趙嫣的右眼下,鮮紅的染料遮住了那顆過於柔弱的淚痣。
有點癢,趙嫣無意識抖了抖眼睫,片刻終於反應過來,聞人藺是在親自給她描妝。
今日端陽節,大道上人多,馬車走得慢而顛簸,他的手卻那樣穩。離得近了,趙嫣甚至於能察覺到他偶爾掃過的極輕鼻息。
“前夜本王說過,殿下想要本王陪同出行,就得為本王做一件事。”
聞人藺仔細地在她眼尾畫花瓣,又稍稍離遠些,捏著她的下頜左右端詳了幾眼,“可還作數?”
趙嫣愕然,愣愣地想:不是已經陪他在榻上演示了“虎步”的姿勢嗎?
難道那竟不算?!
聞人藺就像是能聽到她的心聲似的,重新沾了沾胭脂,低沉道:“那本《玄女經》,殿下都仔細研讀透徹了?”
趙嫣擺在身側的雙手,立刻僵硬蜷了起來。
她點點頭,又飛快搖了搖頭,不安地猜測:聞人藺所說的“做一件事”,該不會就是將那冊子上的招式全“演示”一遍吧?
她緩緩蹙眉:那著實……有些難度。
聞人藺抬指為她拭去多餘的脂粉,那冷白的指腹便沾上了靡麗的淺紅。
他冷眸移了過來,停筆問:“殿下要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