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曲折不見儘頭,踏著火把的昏光深入腹地,趙嫣滿身的暑熱消失殆儘,隻餘寒意徹骨。
牆壁潮濕,頭頂嶙峋的怪石倒掛,間或吧嗒滴落積水。
孤星蹲身,以手撫過地上的水窪,探查片刻方抬眼直視前方幽暗處:“腳印很新鮮,約莫十餘人逃過,前方必有出口。”
一行人踩著坑窪深一腳淺一腳趟過,複行百來步,狹窄的密道漸漸開闊,到了一處天然形成的石洞,潮濕之氣漸濃。
前方開道的孤星忽的停了腳步,抬手示意眾人戒備:“腳印消失了,當心有埋伏。”
話剛落音,隻見石壁上幾條人影倏忽掠過,繼而驚弦破空之聲乍響,數道臂-弩短箭直取麵門而來。
“保護殿下!”孤星一聲沉喝,抬刀連斬兩箭。
其餘兩名侍衛亦是拔刀而出,訓練有素。趙嫣將身子緊貼在拐角處凸起的岩壁後,耳畔隻聽得見箭矢與刀刃碰撞出的叮當聲,霎時火星迸射。
侍衛們為了擠過方才那道石門,都卸甲輕裝上陣,在暗箭的連番攻勢下並不占優勢。
“敵暗我明,不能硬碰硬。”
孤星將手中的火把丟入水窪中,喘急道,“殿下藏好勿動。”
趙嫣握著短刀頷首,火把浸滅,四周即刻陷入一片漆黑。
偷襲之人失去目標,胡亂放了幾支冷箭便銷聲匿跡。
趙嫣知曉他們並未離去,而是如野獸般蟄伏在暗處,等候獵物耐不住性子露出破綻。
石壁上滲出的水汽浸透了趙嫣的衣衫,她屏住呼吸,察覺到黑暗中有極輕的腳步聲靠近,立即舉起了手中的短刀!
“殿下,是我們。”孤星摸索過來。
趙嫣繃緊的心這才稍稍放鬆,聽孤星壓著氣音道:“弩-箭無法轉彎,石壁拐角後暫且安全。”
“可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另一侍衛中了箭,氣息略微淩亂,“對方遲早會找到這兒來。”
這種情況,自然不能硬碰硬。而走了這麼遠,又無火光照路,折回去亦不現實。
極致的黑暗與死寂中,趙嫣腦中清晰浮現的,竟是在崇文殿中聽聞人藺講解兵法謀略的畫麵。
她冷靜下來,輕聲道:“眼下大家都是瞎子,誰殺誰還不一定。”
“殿下的意思是?”
“投石為餌,誘敵近前。我們反殺他。”
待眼睛稍稍適應黑暗,孤星撚起一塊石子擲在不遠處的水窪中。黑暗中,這點聲響被無限放大,於石壁上撞出清脆的回音。
最近的一名殺手聽到動靜,立刻提刀來砍。早已等候在此的兩名東宮衛一擁而上抱住他,再利落一扭頸子,那人便軟軟倒了下去。
孤星再故意踩踏水窪發出動靜,與下屬配合默契,以同樣的方法陸續解決了第二人、第三人。
剩下的兩名殺手見形勢不對,皆蟄伏起來,不再露麵。
若想順利前行,就必須解決他們。
那名受傷的侍衛也想到了這點,主動道:“屬下做誘餌,引出那兩人。”
趙嫣擔心道:“你身上有傷,太危險了。”
“殿下放心,屬下跟隨孤統領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能與殿下並肩作戰,屬下這輩子值了!”
說罷那侍衛快步向前,摸出從刺客屍首上順來的火引吹燃,大聲道:“我認輸,不要殺我!”
兩支冷箭射來,侍衛堪堪躲開,繼續誘敵。
又是兩支冷箭射出,孤星看清楚了箭矢的方向,按刀悄聲迂回靠近。
躲在暗處的弓-弩手再次抬臂搭箭,箭尖瞄準下方體力將儘的侍衛,全然不察孤星已攀上石台,繞至他身後。
頸上一寒,那弓-弩手睜大眼睛跌下石台,沒了聲息。
最後一名刺客見大勢已去,立即轉身朝出口逃去。
趙嫣知曉他一旦逃走,必定回去報信求援,不由低喝:“孤星!”
孤星抬刀一擲,刀刃破空而去,那人應聲撲倒。
確定刺客都解決了,趙嫣快步向前,一把揪其那苟延殘喘的刺客:“雍王世子呢?”
刺客顫顫不語,張嘴就要咬舌自儘,卻被東宮衛利落地卸去下巴。
“總歸跑不遠。”
趙嫣將短刀入鞘,吩咐侍衛,“把他綁起來丟在此處,事後也算得上是個人證。”
掃平了障礙,再往前走不遠,空氣逐漸新鮮,一點暗藍的微光隱現於前。
趙嫣扶著石壁走出密道,悶熱的山風撲麵而來,借著濃厚烏雲中泄露的一點毛月光,方覺自己已經穿過整座大山腹地,來到了一片陌生的畿郊之處。
風吹動滿山林木婆娑,仿若桀桀冷笑,有幾條人影正圍著篝火席地休息。
見到趙嫣一行人平安出來,趙元煜大驚失色,倉皇爬起來就跑。
“趙元煜!”
趙嫣握緊了腰間的蓮紋玉佩,啞聲道,“站住!”
趙元煜哪敢停下?領著僅剩的幾名護衛一路狂奔,消失在道路儘頭的頹圮街道中。
大雨將至,星月無光,不知誰家的破燈籠被風吹落,砸在路邊的那塊裂紋界碑上,“劉氏義莊”四字隱約可見。
劉氏大族在去年的叛軍掃蕩中已然沒落,街邊義宅凋敝,空無一人,最適合鼠輩藏身。
孤星護於身前,按刀道:“殿下,對方的蹤跡自入莊起便消失不見,必是躲於暗處。”
仿佛印證他這句話,身後傳來枯枝被踏碎的細響。
趙嫣回首,隻見方才還落荒而逃的趙元煜掛著陰笑向前,抬腳狠狠碾了碾腳下的破燈籠。
“陰魂不散的,你還真敢追上來,什麼時候膽子變得這麼大了?”
趙元煜抬手示意,雍王府護衛從街道四麵圍了上來,各個目露凶光。
……
義莊驛館二樓,聞人藺負手立於黑暗中,從被風吹得哐當作響的破敗窗戶中俯瞰。
他循著蹤跡快馬加鞭而來,剛好趕上這場好戲。
張滄見小太子實在勢單力薄,華貴精致的衣料也因長途跋涉磕碰而略微狼狽,忍不住問道:“王爺,可要屬下領人去幫一把……”
話才說一半,就見蔡田一個拐肘捅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
外麵狂風大作,幽暗中的聞人藺卻巋然不動。他麵沉如水,漆色的眸子冷冷落在那道纖細對峙的身影上,不見半點情緒。
張滄莫名一凜,將未說完的話吞回腹中:這回,王爺恐怕真動了怒。
空蕩破敗的街頭,落葉翻卷而過。
趙嫣估算了一下趙元煜身邊人馬,約莫六七人,搏一搏未必沒有生機。而若放過他,無異於放虎歸山,遺患無窮。
趙嫣問孤星:“你們還能戰嗎?”
孤星等人毫不遲疑:“願為殿下赴湯蹈火!”
“好。”
趙嫣眸色堅韌,迎風向前一步,朝雍王府護衛朗聲道,“行刺大玄太子乃是誅九族的死罪,各位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想妻兒親友。我知諸位好漢受製於人,迫於無奈才跟隨趙元煜,隻要諸位肯放下刀刃懸崖勒馬,助孤擒拿此賊,必有重賞!”
那些護衛並非殺手,聽趙嫣這麼一說,幾個膽小的已心生動搖。
“他說謊,他不是太子!”
見護衛往後退了一步,趙元煜心一慌,抽出護衛的佩刀指向趙嫣,狠聲道,“殺了他!待我成為東宮太子,你們就都是從龍功臣,都要封侯封爵!隻有我,才能給你們想要的一切!”
眼下這種情況,就看誰給出的利益足夠動人。顯然,瘋癲的趙元煜在賣官鬻爵上已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刀刃相接之時,大雨傾盆而至。
驛館樓上,聞人藺聽著雨打屋簷的淅瀝聲,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他拇指慢慢撫了撫食指上的嵌玉指環,垂眸沒有動。
方才一路疾馳而來,聞人藺想了上百種方法懲戒小公主的不聽話,恨不能將其鎖在自己身邊,使她再不能開口騙人、不能再下地亂跑……
可眼下見她以纖弱之姿對抗趙元煜,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平靜的外表下,是難以消弭的洶湧。
聞人藺倒想看看趙嫣不惜違逆他也要卷入此案中,到底準備了多少勇氣來承接真相,到底能堅持多久不後悔嗚咽。
到那時他再悠然出麵,好好欣賞她那張漂亮脆弱的臉上,涕淚漣漣的狼狽。
轟隆——
雷鳴炸響,紫電將雨夜撕開一道慘白的裂痕。
孤星被牽製住,回身一刀斬下衝上前的敵人,朝不遠處的趙嫣喊道:“殿下!”
鋪天蓋地的雨聲席卷而來,趙嫣握拳而立,任由雨水自臉頰滾滾淌下,滴落下頜。
又一道閃電落下,將趙元煜那張猙獰可怖的臉照得煞白。
趙嫣扯下腰間的蓮紋玉佩高舉於眼前,問步步逼近的趙元煜:“這個,為何會在你手裡?”
趙元煜定睛一看,下意識摸向空蕩的腰間。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隱瞞,嗬嗬獰笑道:“為何……趙衍啊趙衍,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你病懨懨一副弱雞樣兒,三步一喘五步一歇,可就因為你是皇帝的獨子,所有人都捧著你讓著你,太子之位不費吹灰之力就落於你手中,何其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