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絕筆(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7777 字 3個月前

月色西斜,滿池的波光也隨之安靜地蟄伏下來。

趙嫣裹著乾爽的褻服坐於榻上,眼角濕潤,鼻尖微紅,未加束縛的身形玲瓏起伏,宛若月中聚雪。

池中,長而輕透的絹布如雲嵐嫋嫋浮散,那是她哭得喘不過氣時,聞人藺順手拽下來丟在水中的,免得她因氣短而暈厥過去。

聞人藺陪著她在池中泡了許久,衣裳亦是裡外濕透了,這會兒換了身霜色的中袍出來,頭發以一支油光的木簪束了一半,另一半潮潤地自肩頭披散,隨著他的步伐微微晃動。

他行至一旁取了巾櫛,以乾淨柔軟的棉布握住趙嫣黑緞般垂腰的長發,一寸一寸自上而下替她吸水擦乾,再仔細梳開。

落地銅鏡中映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側顏映著燭火的暖,有種漫不經意的從容。

察覺到趙嫣於鏡中窺探的視線,聞人藺斂目問:“好受點了?”

趙嫣抬手拭了拭眼尾,輕啞道:“餓了。”

聞人藺輕笑一聲,這個年紀的少女哪有不會撒嬌的呢?

他將玉梳放回台麵上,手背上一圈小而鮮紅的牙印清晰可見。趙嫣也瞧見了,想起這牙印從何而來,不由彆開了視線。

聞人藺行至外間,低聲吩咐了句什麼,不稍片刻便端著幾樣粥水宵食邁了進來。

趙嫣也不知玉泉宮裡有多少他的人聽候調遣,今夜發生了太多事,她無心顧及這些。

見聞人藺將吃食擺在了自己麵前,趙嫣下意識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纖長的眼睫上還掛著未乾的淚,抬眼看人時頗有幾分我見猶憐的脆弱。

聞人藺不禁笑笑,順手從台邊拖了一張椅子坐下,端過粥碗攪了攪,舀了一勺遞於她唇邊道:“本王沒有吃宵食的習慣,殿下自便。”

趙嫣這才張嘴抿入那勺溫熱的粥米,咽入腹中,思緒翻湧不息。

聞人藺隻掃了一眼她略微失神的濕紅眼睛,便知她還未徹底走出來。

他將粥碗擱置一旁,以帕擦了擦她嘴角沾染的晶瑩水漬,隨意道:“殿下這副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性子,到底如何養成的。”

趙嫣很難不自責。

她知道,趙衍性子溫軟,但並不傻。

那封信必是仿著她的筆跡做得十分逼真,又選在兄妹倆不歡而散後的恰當時機,趙衍才會毫無防備地拆開查閱。

在意識到已然中招的那一瞬間,趙衍唯一能做的就是燒毀那封信。

直到最後一刻,趙衍都在以羸弱之軀保護著她。而她留給趙衍最後的記憶,隻有那句錐心的傷人話語。

要是沒有說出想和他互換人生的話語就好了,若是再坦誠一點就好了。可世間哪有那麼多“若是”?多的是死者的遺憾,生者的追悔罷了。

或許是太想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了,趙嫣喃喃啟唇道:“他死於名為我送出的信,可是……他燒了它。”

聞人藺稍加聯係就猜出了趙嫣這話的意思,最終真相,倒是與去年探子查到的相差無幾。若非趙嫣冒名頂替太子,擾亂了片刻視野,大玄朝現在怕是如他計劃中那般,亂得不成樣子了。

“明明留下證物,就能更快查出真凶……”

趙嫣不自覺一哽,忙將下頜抵在膝頭,閉目道了聲“笨蛋”。

聞人藺夾了一塊水晶梨片遞去,見她怔怔不願張嘴,方問:“殿下怎會想不到,若太子不燒毀證物,殿下牽扯進這麼大的案件中,會遭遇什麼?”

“信非我所寫,自能證明我的清白。”趙嫣道。

比起緝拿真凶,為阿兄昭雪,她受點委屈又算什麼?

聞人藺眼睫微動。

“殿下學過《承德廣記》,想必讀過‘楊金疑仆’的故事。”

他像是陷入長久的回憶中,慢悠悠敘說道,“殷朝承德年間,上將軍楊金兵敗逃亡於外,身邊唯有一忠仆相隨。某日楊金渡水路遇追兵,疑心是仆從告密叛變,便將仆從喝令於前百般拷問。仆從辯解無力,乃以刀剖腹,剜心驗之。”

天佑十年,雲翳灰灰。孤城無援,屍橫遍野。

聞人將軍渾身浴血,雨水混著血水從他身上蜿蜒淌下,他半跪的身形宛若一座豐碑,將最後的藥丸塞入幺兒的嘴中。

“以我性命,全忠義之名。”他死死捂住少年的嘴,不讓他將藥丸吐出,“為父去了。好好活著。”

羽箭如麻,鮮血濺在少年絕望震顫的瞳仁中。聞人藺抬目,漆眸中也暈開同樣的暗色。

他唇線微動,低低沉沉道:“殿下,自證清白是要剖腹驗心的。”

所以太子並非是在替小公主遮掩什麼,他隻是單純的,不願妹妹受這驗心之苦。

趙嫣也明白了聞人藺的意思,不由怔怔,雙目再次泛起潮濕的水光。眼睫一顫,眼淚便止不住流了出來。

聞人藺屈指撫去她眼睫下那顆晶瑩的淚珠,俯首吻舐而去。

他沒再說話,緩緩抬起一臂將趙嫣攬入懷中,以掌輕撫背脊,下頜極輕極慢地蹭了蹭她潮濕輕顫的鬢發。

矜貴的小貓兒,生來就是要被疼愛的。

燈影漸暗,直至窗外濃夜漸漸化作纖白。

趙嫣醒來的時候已日上三竿,她躺在觀雲殿的寢房中,聞人藺並不在身邊。

昨晚哭得太厲害,醒來時頭暈目眩。她撐著腦袋回憶了許久,才想起來淩晨是如何回到此處的。

她很沒出息的,在湯池殿中揪著聞人藺哭了大半宿,將他霜白齊整的衣襟蹭得濕亂不堪。

哭累了好不容易闔眼,又被斬殺的趙元煜夢魘嚇醒。聞人藺沒法子,隻得好脾氣地從後門將她送回了觀雲殿寢房中,命人送了安神的香過來,在床頭坐了好一會兒才走。

經過徹夜宣泄,趙嫣心口總算沒有如巨石堵著般的窒息難受了,因情緒衝擊而混亂的思緒亦漸漸歸攏。

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她得弄明白那個假冒自己傳信的人究竟是誰,趙衍究竟做了什麼才惹來如此橫禍……

靜坐醒神片刻,趙嫣搖鈴喚來殿外值守的流螢,捂著腫痛的眼睛啞聲道:“給我弄些冷敷的冰塊來,還有……準備一塊新的束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