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心悸(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8197 字 5個月前

仇醉逃了。

沒人知曉仇醉是如何在守衛的嚴密監察之下,從無人知曉的陰森密牢裡逃出去的。據說等到蔡田發現時,牢中隻餘兩截從脆弱接口處斷裂的鐵索。

是聞人藺刻意放走的嗎?趙嫣陷入沉思。

兩日後,趙元煜的屍首被押送回城。

據說雍王去大理寺認領的時候,趙元煜的屍首已被野獸啃咬得不成樣子,除了一張臉勉強可辨認身份,幾乎未有全屍。

肅王對皇帝做出的解釋是,雍王世子犯下重罪潛逃,於途中墜崖身亡,屍首遭野獸齧咬損壞。

隻有趙嫣知道趙元煜是怎麼死的。

倒不是聞人藺為她開脫遮掩,而是父皇一向重用神光教愚民,必然不會將真相公之於眾,打自己的臉。唯有將罪責坐實在趙元煜身上,方能穩住局麵。

趙嫣料到必是這樣的結局。當朝廷不可信之時,便隻能寄希望於私刑,她從不後悔親自讓趙元煜償命。

山間雨霧綿綿,趙嫣記事以來的第一場病也大好了。

她捏著小指坐在半開的窗邊透氣,那兒仿佛還殘留著被聞人藺齧咬警告的酥痛痕跡。

孤星立於外間,儘職儘責地彙報道:“肅王尚在宮中處理雍王世子一案的後續事宜,暫未露麵。”

這倒是個好機會。

趙嫣撚著小指的手一頓,微蹙的眉頭慢慢舒展,起身道:“將柳白……柳姬請來,孤要與他回一趟京城。”

趙嫣先按照孤星呈上的地址,去了一趟外城東門下程寄行的家。

青苔密布的小徑深處,磚牆頹圮,一座蓋著葦席遮雨的破敗小院隱約可見。

“程寄行乃真正的寒門子,其父早亡,唯有寡母靠漿洗衣物供他讀書科考。”

小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柳白微腳傷還未好利索,戴著帷帽走得艱難道,“程寄行本是程家祖墳冒青煙出來的棟梁,深得臨江先生賞識,這才破格錄入明德館,鄉試、會試亦是名列前茅……”

而現在,這名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也成了祖墳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土包。

趙嫣以同窗好友的身份謁見程母,命身後孤星奉上沉甸甸的撫恤銀兩。

她告訴這個眼中幾乎沒有光亮的婦人:她的兒子曾胸懷偉願、藏道於心,敢以蚍蜉之身撼亂世大椿,雖九死而未悔。

語畢,趙嫣摘下鬥篷風帽,後退一步,替死去的趙衍、替天下寒門,朝程母攏袖,行了遲來一年的躬身禮。

程母堅持沒有收趙嫣的銀兩,這個兩鬢霜白的木訥婦人穿著漿洗得發白的舊衣裳,目光渾濁而堅定地告訴趙嫣:

她雖聽不懂貴人那些家國天下的大話,但她知道人窮不能誌短。兒子為天下大業而死,她這個做母親的斷不能辱沒兒子的品性。

趙嫣辭行上車之前,程母想起了一事,用不太熟稔的官話道:“認領阿寄**時,老嫗曾在其衣上嗅到一股清淡異香。因官府催得急,且確實無外傷中毒的跡象,是以老嫗先前不曾起疑,而今聽貴人講述內情,方覺有所不對。”

又是死於奇毒嗎?

趙嫣了然,鄭重頷首道:“您放心,我必竭儘所能查明真相,為令郎洗冤。”

程母眼眶泛紅,堅持屈膝行了大禮。

馬車調轉入大安街,載著拐去沈驚鳴家府邸。

較去年冬宴相見,沈侍郎的麵容又瘦削滄桑了許多。

他先是恭敬萬分地迎接了微服來訪的“太子殿下”,然而一提及兒子的死因,沈侍郎立刻換上微沉臉色,痛斥道:“犬子性情頑劣,行為浪蕩,定是眠花宿柳時灌多了黃湯,落水喪命。”

沈侍郎會如此想,並非沒有緣由。

沈家家風嚴苛板正,偏生沈驚鳴恃才傲物,不服禮教管束。

生於黑暗世道,太過清醒反而是一種痛苦。而痛苦外放,便成了狷狂。

沈驚鳴常寄情山水,與秦樓楚館的紅粉知己廝混,故而在沈父眼中,這個兒子除了有那麼點才華外,簡直一無是處!

要安撫沈父的心結,決不能用財帛金錢。

所以趙嫣取出沈驚鳴呈給太子的書信,將信中所纂的“賦稅論”遞給沈侍郎。

她不能將那份驚世駭俗的卷軸坦白於世,但她至少要讓這個哀戚的臣子明白,他的兒子是為什麼而死。

沈侍郎迫不及待展開那份厚重的信箋,麵色從一開始的嚴厲肅穆到最後的不可置信,將策論的署名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似乎在確認這份敢與大半個朝堂為敵的磅礴文章,真是出自那個玩世不恭的兒子之筆。

“‘不管身居何位,吾皆願以死踐諾。’”

趙嫣複述,字字清晰道,“驚鳴以血為墨,以骨為刀,絕非侍郎所言的頑劣不堪之輩。”

沈侍郎的手劇烈抖動起來,渾濁的眼淚溢出眼眶,一顆顆砸在宣紙之上。

趙嫣攏袖一躬,辭行離去。

剛行至庭院,沈侍郎在家仆的攙扶下蹣跚跟了出來。

他似是下定決心,握著兒子那份墨跡磅礴的策論遲緩下跪,朝趙嫣拱手哽咽道:“若殿下不嫌臣老朽,有何需要,臣萬死不辭!”

一叩到底,庭中積雨浸濕了他藍靛色的袖袍,背脊嶙峋,形銷骨立。

從沈侍郎府邸出來,細雨初停,淡淡一抹斜陽自天邊灑下,照亮滿地水窪。

上了馬車,孤星問是否要回玉泉宮。

趙嫣思索片刻,抬眸道:“去明德館。”

正值五月中田假,暮色四合,明德館內留守的儒生並不多。

柳白微提著礙事的裙裾先行下車,如常搭手扶了趙嫣一把,吹開帷帽垂紗道:“這種時候,殿下身份不宜大張旗鼓,我知後門處有一隱秘小道可入。”

趙嫣看了眼隔著袖子虛搭的修潤指節,微微一頓。

柳白微察覺到了,坦然問道:“殿下怎的突然如此生分?明明以前同行共談,親若姊妹,而今知曉我的身份了,反而嫌惡起我來了。”

趙嫣收回手,淺淺一笑:“並非嫌惡,就是知曉你是男子……還不太適應。”

風一吹,滿樹積雨簌簌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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