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鑒樓上軒窗緊閉,仍有微弱的光從窗欞縫隙中投入,照亮閣樓中浮動的細小塵埃。
趙嫣跌坐於地上,被迫扭頭凝望聞人藺。
這個姿勢太過刁鑽,拗得趙嫣脖子酸疼得緊。她不得不小心翼翼挪動膝蓋調轉身形,換了個麵對麵的姿勢。
直麵之下,方覺聞人藺的眼神有著與溫和語氣截然不同的淩寒壓迫,暗色翻湧。
趙嫣隻顫了顫眼睫,便很快穩住了視線。
“如果打斷腿就能讓我乖乖聽話……那去年遇刺時,亦或是麵對趙元煜的威脅時,我就該老實了。”
聞人藺被她坦誠到近乎理直氣壯的話語氣笑了,單手攥住她的腕子拽至胸前,緩聲道:“那就連手也綁起來。再不聽話,就封了經脈穴位做成人偶擺在本王身邊。”
他聲音低且輕,另一隻手沿著趙嫣頸後和脊骨的各處穴位往下,似是比劃。
趙嫣忍著顫抖的欲-望,被攥住的手輕握成拳,抵著聞人藺的胸膛隔出些許距離,輕聲問:“那真是太傅想要的嗎?”
見聞人藺不語,她抿了抿唇線:“太傅教我防身騎射,教我兵法對弈,是為了有朝一日將我變成口不能言,足不能動的死物嗎?”
聞人藺指骨突出,眸色微暗。
半晌,他忽而笑了,盯著她潤澤的唇道:“本王可沒有教殿下,如何來違逆本王。索性,這舌頭也彆想要了。”
趙嫣忌憚似的閉了唇,菱唇壓成一條線。
然而隻是安靜了片刻,她明白什麼似的抬眼,不是很確定地問道:“肅王是在……擔憂我嗎?”
聞人藺愕然。
因為太過驚訝於這個莫名的結論,以至於他一時間忘了反駁。
趙嫣仔細觀察著他的反應,反而篤定了些,清晰道:“除非趙衍的死與肅王有關,我繼續查下去會牽連到肅王頭上,否則肅王有何理由阻攔於我?”
聞人藺看著她,道:“殿下又怎知,太子之死與本王無關?”
趙嫣想了想,搖首道:“如果兄長的死真是肅王的手筆,我不會活到現在。今日肅王如此生氣,或許是因為我擋了你彆的什麼計劃,又或許,隻是為我的不自量力而有那麼一丁點的……擔心?”
“……擔心?”
聞人藺又低低重複了一遍,唇角漾出溫和的淺笑來。
連皇後都不相信他未曾對東宮下手,小殿下卻信了,可那又如何?
他這樣的人,身上背負著這樣沉重的陰暗,怎麼能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公主而動搖擔憂?
“殿下想多了。你的命是本王拘下的,要尋死,也隻能死在本王手裡。”
他說得漫不經意,桎梏於她後腰的指節稍稍收緊,趙嫣立刻悶哼了一聲。
聞人藺一頓,語氣不辨喜怒:“本王還未下手懲戒,殿下哼唧得是否太假了些?”
“疼。”趙嫣輕輕吸氣。
聞人藺垂目落在她緊捂的地方,輕淡道:“殿下這點疼都受不了,還做什麼救世聖人。”
“我從未想過拯救誰,隻是想找出以我之名殺害兄長的仇人。暗夜行舟,總得有一盞燈將希望延續下去,我問心無愧……”
趙嫣後知後覺地蹙起眉頭,身子漸漸佝僂起來,有些可憐道,“方才肚子磕在窗台上,真的疼。”
她的神情不像作假,聞人藺的眉頭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終是不情不願地壓下心中陰暗的念頭,長臂一帶,將她從地上輕且穩地拽起。
閣樓許久未曾灑掃,跌坐這麼久,趙嫣月白的精致袍服後沾了一大片灰塵。
聞人藺扶著她的腰俯身,動作自然地朝她臀後下裳的臟汙處拍了拍。
男人的手掌硬朗有力,趙嫣被拍得朝前一個趔趄,頓時半邊股都麻了,忙反手護住那嬌嫩之處,一股恥感湧上臉頰。
聞人藺這拍灰塵的動作多少帶了兩分泄憤的意思,啪啪兩下悶響,像是長輩打屁-股責罰不聽話的小輩似的……
疼痛微不足道,但很丟臉。
趙嫣不免臉頰發燙,腹部的疼痛都淡忘了,震驚地看著聞人藺。
她雖不受父皇母後待見,可長這麼大,還真沒有誰敢如此待她!
可偏生聞人藺一副道貌岸然的正經模樣,穩住她的身形道:“把手拿開。”
毋庸置疑的語氣,趙嫣深知不能再騎脖子上臉,隻得咬了咬唇,無可奈何地將手挪開了那麼兩寸。
“輕……輕點。”她小聲難堪。
聞人藺沒答話,又是啪啪兩聲輕響,專注撣著她下裳處的灰塵。
掌下觸感柔軟微彈的觸感,隨著衣料一顫一顫,聞人藺不自覺斂目,拍得慢了些。
……
孤燈高懸,很快吸引了學館中幾位留守儒生的注意。
“快看,鏡鑒樓的燈亮了!”
“自臨江先生告老還鄉,幾位授課的博士官也相繼被逐出明德館,驚鳴與寄行埋骨泉下……有一年了吧?這麼久以來,那間閣樓再無人敢踏入。”
“是啊,沒想到還能看到燈亮的一天。”
一個年紀稍小的、新入館的儒生歪著腦袋探望,不明就裡。而去年旁聽過臨江先生講學,圍觀過太子殿下談經論道的幾名貢生皆是神情莊穆,久久凝視。
今年恩科,所擢之人皆為各家士族子弟,明德館無一入選。抱璞泣血,沒人比他們更懷念百家爭鳴、鏡鑒樓燈火通明的那段時日。
“這天日,昏昧太久了。”學館內,有人小聲歎了句。
明德館後門,棗樹虯結青蔥,隨風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