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舒一口氣,難得展露了笑顏,桃花眼彎彎。
這就該是她本來的樣子,驕傲如風,靈動而耀眼。
心臟驟然收縮,又無限放大,聞人藺感受著胸腔中的陌生餘悸。
他的心早在七年前就該死在腐屍堆裡,從此隻剩冰冷麻木,呼呼漏著風。
可如果心死了,此刻的暗流洶湧又算什麼?
趙嫣意猶未儘地下馬,被顛了那一下,股間略疼,落地時微微趔趄。
聞人藺的眸還冷著,下意識抬臂扶了她一把。
趙嫣雙頰緋紅,呼吸急促地站穩,回首朝聞人藺笑笑:“多謝太傅。”
聞人藺眸中那點深暗隨之淡去,接過侍從遞來的乾淨帕子,順手為她拭去鬢角的汗珠。
裴颯牽著馬路過,便聽一道低沉散漫的聲音傳來:“裴世子既然這般愛策馬,不如再圍著校場跑三十圈。”
裴颯背脊略僵,隻得翻身上馬,頂著炎炎烈日一圈圈奔跑起來。
課畢,趙嫣又與禮部、光祿寺核對了皇後壽宴事宜,裁減了一些款項。諸如器皿陳設、絹花綾羅之類能重複使用的,可從庫房中現有的中支取,無需置辦新的。
待回到東宮,已是日落黃昏。
趙嫣手腳酸痛,坐在書房中緩神,便見孤星按刀穿過中庭而來,於門外抱拳。
“進來。”
趙嫣眼眸一亮,打起精神問,“是燭蛇香腺的事,有眉目了?”
燭蛇產量極少,從天佑十年起就成了南疆歲供之物,宮中達官顯貴能有那麼一一錢用以入藥,就已是莫大的恩賜。
趙元煜哪來那麼多燭蛇香腺煉丹?這其中必有蹊蹺。
孤星將查到的線索雙手呈給趙嫣看,稟告道:“卑職按照張太醫提供的線索,親自走了一趟黑市。那販藥的老道警惕得很,卑職與下屬日夜蹲守,才在昨天夤夜跟上了與那老道交易之人。”
“如何?”
“卑職怕打草驚蛇,便一路跟隨,天亮時見那男子混入出宮采辦的宮人隊伍中,入了宮。”
宮中?
趙嫣心下一沉,問道:“可知是宮裡什麼人?”
孤星道:“卑職聽那人與老道交易時,說了句‘神光降世,無量仙師’,與在錦雲山莊遇到的那名女冠言辭一致,想來是教中之人,”
天子座下,神光教……
趙嫣額角抽疼,這已是設想中最壞的結果了。
按照趙衍的革新政論,大玄士族根深葉茂,動起來絕非一朝一夕能完成,除非改朝換代才能根治。但處理神光教就簡單多了,將什麼真人、仙師處死或流放,便足以瓦解這條依附於大玄敲骨吸髓的毒蟲。
神光教為了自保,極有可能對太子下黑手。
然而神光教之上是天子,東宮的力量太單薄了,要動起來談何容易?
可她必須走下去,必須要讓所有殘害趙衍和明德館儒生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以告慰泉下那群純粹無畏的年輕魂靈。
“還有一事……”
孤星垂首,沉聲打斷趙嫣的思緒,“柳公子不見了。”
“不見了?怎麼回事?”
“據派去護衛的人說,柳公子詢問了好幾次殿下的近況,似頗有顧慮。近期屬下忙於追查燭蛇之事,與明德館聯絡漸少,今晨護衛前去查看,就見柳公子不見了。”
趙嫣眼中的驚愕化作擔憂,起身道:“是自行離開的,還是有歹人作亂?”
“卑職檢查過寢舍,並無打鬥闖入的痕跡,應是自行離開。且桌上留書一封,是給殿下您的。”
孤星從懷中摸出一封信,恭敬遞給趙嫣。
趙嫣迫不及待拆開,抖開信箋,上麵果然是柳白微的親筆字跡。
隻有短短兩個字:等我。
有了趙衍和程寄行的前車之鑒,趙嫣總疑心這封手書是不是彆人冒充的,柳白微是否遭遇了不測……
然而信上沒有可疑的香味,以柳白微的聰敏,也不至於傻乎乎被人擄走。
那麼這句“等我”究竟是何意思?
莫非,柳白微還留有什麼後手?
趙嫣遲疑,抬眼望去,潮濕的涼風破窗而來,天邊早已風雲湧動。
鶴歸閣,聞人藺於頂層憑欄而立,俯瞰皇城燈火喧囂。
“王爺,那邊查到神光教頭上來了,卑職怕打草驚蛇,壞了王爺大計。”
黛藍的夜色逐漸蠶食天邊晚霞,蔡田壓低聲音道,“可要咱們出手,暫時壓一壓?”
聞言,聞人藺隻是輕輕一笑。
“不必。”
聞人藺眸色深涼,袖袍無風而動,“非但不插手,還要將此消息放出去。”
蔡田一愣,半晌轉過彎來:“王爺的意思是,逼‘仙師’自亂陣腳?”
聞人藺不置可否。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某一人的性命,而是徹底的毀滅。一點點收網,看著他們徒勞掙紮,相互猜忌廝殺,那才叫有趣。
燈影繾綣,將他謫仙般的容顏分割成明暗的兩麵。
不遠處,東宮嘉福門樓上的明燈晃蕩,格外耀眼。
聞人藺心情略好,若有所思地叩了叩闌乾。
不知給小殿下的那些書,可讀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