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左殿中。
“殿下此時回東宮?”
柳白微看著趙嫣手中的半本冊子,“這東西棘手得很,恐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趙嫣極淡地笑了聲,雙眸在盛夏驕陽下顯得乾淨而通透,“知道。敵在暗我在明,所以我們才需要將計就計,化被動為主動。”
柳白微幾乎立刻就明白了趙嫣的意思,詫然抬眼。
神光真人當著眾人的麵被滅口,小殿下生死一線,換成任何一個同齡少年此時恐怕已如驚弓之鳥,兩股戰戰。
但她僅是白著小臉沉思片刻,便利用自己的劣勢做出了清醒而大膽的決定。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已成長頗多。
“就按殿下的意思,兵分兩路。”
柳白微雙臂環胸,思索道,“殿下帶著證物先行藏好,我則與殿下互換衣物,坐上東宮的馬車引他們出手。”
“不可。柳……”
流螢頓了頓,改口道,“小王孫的身量比殿下高,還是由奴婢頂替較為合適。”
柳白微利落扯下腰帶和外袍,哼道:“是去誘敵,不是送死!這種事還輪不到你一介弱質女流上場。”
“要不……還是奴去吧。”
一個細弱的聲音響起,趙嫣循聲望去,見到了小心翼翼舉手的李浮。
李浮年紀不大,又自幼為太監,骨架身高皆與趙嫣接近。
趙嫣看出了他的內疚與不安,思忖道:“母後於你有恩,你為坤寧宮傳遞消息乃分內之事,不必如此。”
“是,可殿下待奴亦是不薄。殿下若不給奴這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奴今後無顏再麵見殿下,倒不如一頭觸死算了……”
李浮苦巴巴皺著包子臉,伏地跪拜道,“求殿下應允。”
說著,他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大有不答應他就長跪不起的架勢。
趙嫣拗不過他,且柳白微和流螢的扮相的確不太合適,再三權衡之下,隻得吩咐孤星:“想法子給他弄一套甲胄來,置於馬車中,待人上車後,再悄悄換上防身。”
李浮霎時破涕為笑:“謝殿下!”
趙嫣伸手虛扶起他,故意板著臉道:“好生護著這條小命,待平安回了東宮,我還要與你算賬的。”
李浮挺身拍了拍胸膛,笑出嘴角的酒窩:“放心吧殿下!奴機靈著呢!”
馬車行至半路,果真遇襲。
聽李浮戰戰兢兢說完前因後果,聞人藺什麼也沒說,翻身上馬,單手勒韁返回。
張滄緊跟其後,掏出令牌大喊道:“肅王急事入苑,開門!”
蓬萊苑的守門禁衛忙開門栓,大門才剛打開,肅王便馭馬長驅直入,揚起一片塵灰。
通天台與蓬萊苑之間有一條隱秘甬道相連。
此時斜陽流金,鳥雀啾鳴。
鶴歸閣前,長廊石階上,一名身量纖細的“小太監”抱膝而坐,身上落著一層細碎斑駁的樹影。
聽到急促的馬蹄聲,穿著赭色太監服的趙嫣抬起下頜,緩緩站起身。
玄色的駿馬人立而起,長聲嘶鳴,聞人藺顧不上安撫這匹疾馳過度的畜生,隻將長弓往馬背上一掛,踏著一地光影朝趙嫣大步走來。
他走得那樣穩,又那樣快,掠起的疾風裹挾著不屬於盛夏的霜雪氣息鋪麵而來,鼓動袖袍翩躚,趙嫣不由眨了眨眼睫。
“我從通天台抄近道過來,誰承想剛好與你錯過……”
她的話還未落音,就覺指尖一緊。
聞人藺一言不發,拉著趙嫣的手穿過石階,轉過廊廡,推開了鶴歸閣的大門。
陰涼的氣息拂麵而來,驅散滿身燥熱。
趙嫣踉蹌著站穩腳步,察覺到聞人藺的異樣,小聲問:“你生氣了嗎?”
“受傷不曾?”
聞人藺轉過身打量她,語氣一如既往優雅溫和,可那雙眼睛卻蘊著趙嫣看不透的深暗陰涼,和平時大不一樣。
她愣了愣,望著他的眼睛搖首道:“沒,沒有。神光真人死了,禁軍裡有內鬼,我實在不知還能去哪兒,就和李浮換了衣裳,來此處找你。”
她說過,肅王永遠是她的第一選擇。
情急之下,她能想到的安全之處,也隻有聞人藺所在的鶴歸閣。
臉頰上忽的一陣溫涼,是聞人藺抬指輕撫,從她的眉眼而下碾至臉龐,似是在確認她的安危。
“昨夜我怎麼叮囑殿下的,嗯?”
聞人藺垂眼,緋色的薄唇輕輕張合,“知不知道拿走神光教的賬冊,意味著什麼?”
“知道,所以我才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趙嫣還沒有想清楚聞人藺的蒼白病態從何而來。她遲疑著,心中莫名湧上一股不祥之兆,“是太傅教我的,即便我為魚肉也不可自暴自棄,而要學會利用自己的劣勢布局做餌,引對手上鉤。”
聞人藺凝目,輕輕頷首:“很好。”
“殿下做得很好。”他又笑著說了一遍。
早在簪花宴時他就知道,這個外柔內韌的小少女絕非依附他人而生的蒲草,她有自己的風骨和韌勁,總在不經意間汲取雨露,蓬勃生長。
奇怪的是,他竟然會為早已知道的事實方寸大亂。
那一瞬的心臟刺痛,如潮水般淹沒了他涼薄的理智。心狠手辣的肅王,竟連萬分之一的敗局都難以承受……
他何時變得這般脆弱了?他在害怕什麼?
真是可笑,視逗貓為消遣的人,怎麼會因為貓兒可能遇險而張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