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懈下來,聞人藺聽到了內心深處枷鎖斷裂的細微聲響。
如同摘星觀的坍塌般,先是微不可察的一道裂紋,繼而摧枯拉朽,壓抑的情緒瞬間成倍反噬,五臟俱焚。
他抬手捂住了唇,幾乎同時,一口熱流噴在了掌心。
猝不及防,他蒼白的指縫瞬間被浸成了黑紅色,刺目的顏色順著他蒼白的、經絡分明的手掌淅瀝淌下,觸目驚心。
趙嫣瞳仁微顫,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震驚且茫然。
攜藥追了一路的張滄恰時撞見這一幕,亦是被嚇得三魂飛去兩魂。他慌忙解下腰間的綢袋,從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紅漆小藥盒道:“王爺!藥!”
聞人藺沒有接藥。
他全神貫注地凝望著怔忪的趙嫣,淡然放下手,任由掌心的血腥蜿蜒交錯,沿著指節淌下。
“張滄。”他喚道。
張滄將藥盒恭敬置於一旁的案幾上,聞言立刻轉身:“到!”
“滾出去。”
“啊……啊?”
“滾遠點。”
“是!”
張滄圓潤地轉了個圈,心驚膽戰地走了,順帶掩上了閣中房門。
暖光自聞人藺眼中寂滅,隻餘下詭譎氤氳的暗紅。
他從懷中摸了快棉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掌上的鮮血,甫一啟唇,又是一大股暗色的鮮血湧出,濺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
那詭譎的暗紅色刺著趙嫣的眼睛。
聞人藺一向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連定人生死亦是從容優雅,沒有弱點,不見軟肋。是以看到他唇間不斷溢出的血色,她竟湧上一股認知崩塌的強烈無措感。
“你怎麼了,太傅?”
趙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茫然地,下意識抬袖去擦拭他染血的唇,“是受傷了嗎?可要叫太醫來?”
手腕被攥住,趙嫣被強烈的氣勢逼得背脊抵上房門,不得不仰首望著聞人藺。
他蒼冷而俊美,眼尾暗紅,這份俊美便染上了幾分陌生而懾人的妖冶,讓人連骨縫都不住戰栗。
這實在不是受傷該有的表現,更像是……
趙嫣仿佛明白了什麼,看向一旁案幾上的紅漆小藥盒。
是了,她想起來了。
聞人藺總會突然消失,時隔幾日,又突然出現,她每次嗅到聞人藺身上的霜雪味,都是在月初或是接近月初之事。
簪花宴那場混亂的情-事中,她隱約也看到了這樣一雙瑰麗妖冶的眸。事後聞人藺曾對她說:
“畢竟殿下解毒時,曾見過本王那等模樣。”
“殿下招惹得實在不是時候,本王不得不謹慎些。”
那時趙嫣不明白聞人藺的言外之意,如今卻是如夢初醒:聞人藺是在試探她。
在聞人藺撞破她女扮男裝、冒名頂替的秘密時,她也撞破了聞人藺不為人知的秘密。
“見到本王這副尊容,殿下定然很解氣吧。”
聞人藺抬掌托住她的後頸時,染血的唇角仍掛著繾綣的笑意,“殿下不是一直想找到本王的弱點嗎?現在,殿下找到了。”
趙嫣望著聞人藺暗紅陰寒的眼睛,很清楚自己此時該做些什麼。
二人目光交織,膠著,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翻湧的掙紮。
或是一瞬,又或是許久。
最終聞人藺率先垂下眼簾,扣住趙嫣後頸的手掌緩緩鬆開。
他站在眼前,身形高大如山,蒼白而又強悍。
他極低地笑了聲,壓住胸中翻湧的腥甜,嘴角勾起極淡的嘲意:“都結束吧,弄死本王……”
自嘲的話語戛然而止。
趙嫣下意識向前一步,抬手環住了他的腰肢。
感受到撲入懷中的溫軟,聞人藺怔了怔神。
趙嫣很清楚,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應該揪住聞人藺的這個把柄,為己所用。
可她隻是輕輕抱住了他。
就如同聞人藺明知殺了她才是最保險的做法,卻依舊選擇將生死權交到她的手上……
他們隻是都平等的,做出了違背理智的選擇而已。
去肅王府探望時,聞人藺說過的:或許紆尊抱上一抱,他就好了呢?
“吃藥吧,太傅。”
感受著懷中幾乎毫無人氣的陰冷身軀,趙嫣不自覺收緊手臂,安撫道,“把藥吃了再談,好不好?”
低柔的聲音,因為害怕和無措而染上了顫音。
如同陽光照入冰山,有那麼一瞬,聞人藺的的確確忘記了骨縫中滲出的陰寒戾氣。
他什麼話也沒說,隻抬手摸了摸懷中少女的後腦,緩緩將鼻尖埋入她的頸窩。
陽光透過門扇的縫隙落在他們肩上,鍍亮空氣中浮動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