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些忘了,王爺已熬過了近百次毒發,心性定堅於常人百倍。是老夫短見薄識,折辱王爺了。”
孫醫仙取出銀針和藥瓶,蒼老的麵容上流露出幾分欣慰,“其實老夫心中甚為寬慰,時過七年,王爺終於肯再邁出這一步。”
“本王答應了一個人,不想食言。若不能活得長久些,總疑心她將來會受人欺負。”
聞人藺信步朝淨室行去,淡然道,“本王隨便試試,您老也隨便治治。”
孫醫仙聽到那句“本王答應了一個人”時,目光已不自覺炯然起來。
哪能隨便呐?
那必須得儘全力而為之,好好護這小子到娶妻生子才行。將來九泉之下見著故友,將喜事告之,也算無愧了。
隻是不知是什麼樣的姑娘,捂化了這小子的冰山心?
須臾得去找那傻大個套套話,了解一番狀況。
孫醫仙暗中打定主意。
……
這幾日,聞人藺的行蹤頗為詭秘。
除去在崇文殿聽學的時辰,每天夜裡聞人藺倒也會抽空來一趟,可要麼是半夜趙嫣熟睡之後才來,要麼淩晨天還未亮他就離開,身上還總帶著一股極淡的藥味。
趙嫣曾去過鶴歸閣,然聞人藺已經有段時間不住在那兒了,閣中隻有那隻渾圓的獅子貓和幾個灑掃的內侍在。
不在鶴歸閣,那必定是回了肅王府居住。
趙嫣等閒出不了宮,無法去探望他,隻得作罷。
十二月十五,北烏使臣一行人帶著成群的駱駝抵達京師,入住鴻臚寺驛站之中。
“加派兩撥禁衛,輪流值守驛站。若對方要問,就說是大玄儘地主之誼,為了保護遠客的安全。”
趙嫣翻開鴻臚寺呈上的名單,認真默記於心,視線停在最前方的名字,“烏闕……這是哪個王子?”
鴻臚寺少卿向前,躬身回道:“回稟殿下,這是北烏的十三王子。他原是北烏親王的與西域女俘所生的私生奴,後助其父殺叔奪位,一躍成了王子,此次出使大玄,就是由他牽頭。臣等揣摩,約莫其剛剛奪位,根基不穩,故而才來向大玄示好。”
趙嫣了然,這話也說得過去。
可她心中仍是隱隱不安,總覺得北烏人選在洛州動亂之時來京,太巧合了些。
十六日,北烏使臣入宮麵聖。
趙嫣等宮門外那群北烏使臣罵罵咧咧地交了刀刃利器,檢查完畢,方領著鴻臚寺和禮部的諸位官員適時露麵,替天子招待使臣。
趙嫣一眼就見到了那位北烏的十三王子。
無他,而是這個人的長相……實在太怪異打眼了。
他很年輕,應該也就二十歲。
其膚色是健康而又野蠻的麥色,穿著貼身翻領的上衣,暗紅寬鬆束靴胡褲,外罩一件銀貂裘衣,頭發是罕見的純白色,以柔革抹額箍了一圈,就這樣亂糟糟的半披著,隻在耳後織著一條垂肩小辮。
他主動上前一步,左耳上掛著一隻明晃晃的銀環,單手按胸,躬身朝趙嫣咕噥了一句北烏話。
趙嫣臨時抱佛腳,惡補了幾日北烏語,然而異族語言實在生澀難學,如何能和自小鑽研的趙衍相比?
她隻勉強聽懂了幾個常用之詞,猜想大概是自我介紹之言,遂鎮定道:“北烏使臣遠道而來,大玄天子特於永麟殿略設薄酒,為諸位接風洗塵,一儘地主之誼。”
北烏十三王子又咕噥一句胡語,抬眼笑出一顆尖尖的虎牙。
趙嫣才發現,這個人的瞳色極淺,在陽光下接近於罕見的金色。
趙嫣無端想起了某種猛禽的眼睛,犀利璀璨,令人心間生寒。
她麵上仍維持著和煦的笑,不緊不慢道:“我們大玄有句古話,叫做‘入鄉隨俗’。孤待遠客如至親,也請諸位說我們大玄的話,以示尊敬。”
此言一出,幾個使臣變了臉色,似有不滿。
趙嫣半闔眼睫,寸步不讓。
想在大玄的土地上拿捏大玄的臣民,做夢!
“抱歉抱歉!在下北烏十三王子烏闕,我的漢話不太好,怕表達不出對太子您的敬仰之情,情不自禁說了母族之語,還請見諒!”
十三王子一開口就是流利的漢話,一時間鴻臚寺準備的兩位舌人②都麵露詫異:這還叫“漢話不太好”?
若非他生了一副胡兒樣貌,單聽語調,說是漢人也大有人信!
“不過,”
烏闕話鋒一轉,眯著金瞳道,“我記得大玄的太子精通北烏語。”
趙嫣心中略微一咯噔。
這個烏闕認識趙衍?
他也是天佑十年入京的使臣之一嗎?
可當年來大玄的使臣中,趙嫣隻記得那個長得像豬一樣的王子了……
“太子是在想那個像豬一樣的王子嗎?那是我的堂兄,不過他已經死了。”
烏闕像是看穿了趙嫣的想法似的,抬掌在頸上一劃,比了個“殺”的手勢。
“八年前出使玄朝,我隻是堂兄身後一個隨行小奴,太子肯定不記得我了。話說回來,太子的北烏話說得才叫標準,怎麼今天一句也不說?”
趙嫣的確不記得了。
她不動聲色,溫聲回擊:“十三王子勿怪。大玄漢話博大精深,意蘊深厚,孤自然不會舍精華而拾粗陋。”
這話揶揄得明白,粗鄙的蠻人語言哪能和漢話的精妙比?
一時間身後幾位文官揚眉吐氣,脊背都挺直了幾分:讓大玄太子說你們的鳥語,做夢!
烏闕的麵色頓時精彩極了。
凜風吹得他耳上的銀環叮當作響,白發飄動。他扯了扯嘴角,左右四顧一番:“怎麼不見你們大玄的公主們?”
趙嫣淡淡道:“大玄公主身份尊貴,自然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是嗎?這回不露麵可不行。”
烏闕抱臂,眯著金色鷹目笑道,“畢竟我此番前來的主要目的,就是代表北烏前來與貴國公主和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