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101章 歸來 他若想推翻帝製……(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3138 字 3個月前

大玄太子受奸人所害,大業未成便英年早逝,竟被瞞了一年多之久。

其喪儀追諡還未議定,長風公主假扮太子的內情一夜之間不脛而走,再次於京城掀起軒然大波。

起初隻是明德館內少數儒生抄錄傳閱,一傳十十傳百,隨即越來越多的寒門士子加入其中。

他們第一次嘗試剝開禮教的外衣,去觸及內裡真相的溫度。

他們奔走呼號,與禮教派唇槍舌劍。既是為受人恩惠的情義,亦是看到了寒門學子打破士族壓製的契機,力求以此案為跳板,讓寒門學子的呼聲上達天聽。

“禮教綱常,王法鐵律,焉能因一女子而變更?你們這是數典忘祖!”

“她害人了嗎,不得已假扮太子時可有為自己謀一點私利?她親手揭露的罪人,哪一個不是惡貫滿盈?”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未嘗不是大義之舉。長風公主其行有罪,然其情可憫,罪不至死。”

“她在位所做之事,我輩儒生有目共睹。既是大義為國,逼她自裁,豈不寒了天下忠良之心?”

一時間,學館、道旁、宮門外,皆能看到兩派人辨得麵紅耳赤,聲嘶力竭。短短數日,已成燎原之勢。

朝中爭辯更甚:故太子皇陵喪儀安置,小皇子是否要立為東宮太子,以及長風公主是否處死,都成了積壓的難題。

這幾日皇帝臨朝的次數比之以往一年還多,頻頻聽朝臣爭執,已是煩不勝煩,頭疼之疾愈發嚴重,靠著道士們進貢的丹藥才能獲取片刻安寧。

在寒門儒生奔走呼號之時,朝露殿外的守衛奉命撤走了趙嫣的所有筆墨紙張,並嚴禁任何人探視。

趙嫣隻是好脾氣地端坐著,直到守衛都走了,才伴隨著叮當的鐵鏈聲抻了抻腰,從跪坐的臀下抽出事先藏好的兩本書。

她貓步爬到床上,擁著被褥,就著一豆燈火饒有興致地翻看起來。

但很快,她連這點清淨也沒了。

正月十一開始,趙嫣得一日兩次跪著受訊。

問訊的話題無非是圍繞她“假扮太子的目的,以及與何人私交、命令他們做過什麼”而展開,再說些諸如“公主殉國”“女子竊權以致天下大亂”的典故含沙射影,翻來覆去,一遍又一遍。

趙嫣除了最開始的陳情,並未再發一言。

朝中之人如此急切地想要從她嘴中撬出“牝雞司晨”的罪證,反證明儒生間的“禮辯”已然發揮了作用,禮教派的觀念已受到莫大的危機。

這般一想,趙嫣心態從容了許多,該吃吃,該睡睡,絕不苦著自己。

這夜雪化風寒,月光拍打在隔扇上,漏下滿地清霜。

趙嫣跪傷的膝蓋隱疼,又被腕上的鐵鏈子冰得睡不著,索性擁被趴在床上看偷藏的書。才翻了幾頁,就聽窗扇處傳來細微撬動的聲響。

趙嫣心中警覺,忙吹滅床頭的昏燈。

繼而喀嚓一聲,窗扇被人從外頭撬開,有人探頭潛了進來。

趙嫣將銅製燭台握在手中防身,輕手輕腳地坐直身子,正思索是否刺客來襲,就聽探頭進來的那人“嘶”了聲,低罵道:“娘的,卡住了!”

這聲音頗為耳熟,趙嫣一愣,握著銅燈下榻一瞧,就見張滄穿著禁軍的甲胄,一臉尷尬地卡在支摘窗中。

“……”

四目相對,張滄不自在地咳了聲。

趙嫣忙捏著鐵鏈小跑過去,替他舉起沉重的窗扇,使得他虯結的強壯身軀能順利通過。

張滄落了地,重新將窗扇木條小心複原,按著肩膀抬臂活動了一番。

趙嫣哭笑不得:“我這被幽禁著呢!你們一個個的,多少尊重一下外頭的守衛。”

“子時禁衛交接,有一盞茶空閒。王爺不在京城,卑職入宮不似往常方便,怠慢殿下了。”

張滄靠在門邊,聽了聽外邊的動靜,確定交接之人還未過來,才放心問道,“殿下這幾日吃睡可好?”

趙嫣將銅燈點燃,重新放回案幾上。

“挺好的。每日給我送吃食茶水的那名內侍,就手上有一道燒疤的那個,是你的人?”

張滄道:“那是王爺的暗樁,他送的飯菜都是驗過毒的,殿下大可放心。”

“難怪。我說他為何這般照顧一個階下囚,態度和善不說,偶爾還會帶我喜歡的點心過來。”

趙嫣微微一笑,“多謝你。”

她正準備睡了,故而頭發披散著,聲音亦恢複了女子的輕柔,張滄沒由來耳根一熱。

“殿下,真是女子啊?”他憨憨地問。

趙嫣詫異:“你不知道嗎?”

張滄尷尬地咳了聲。

“我與你們家王爺……唔,就沒懷疑過?”

“疑過。”

張滄撓了撓耳後,誠實道,“卑職還以為王爺有何特殊癖好,還疑惑斷袖之好為何要用女人家的藥,也不敢問彆人,就自個兒查了很多龍陽畫本……咳,現在卑職知道,蔡田那廝為何總翻我白眼了。”

那麼多龍陽話本,他一邊嫌棄惡心,一邊又好奇地看了下去。

結果自己都快成斷袖了,卻得知太子殿下是個姑娘家假扮的!

趙嫣聽了張滄這番神奇的心路曆程,想笑又怕驚動外邊的守衛,隻得捂著肚子坐回榻上,含著憋出的眼淚問:“你冒險來此,就為了確認我是男是女?”

張滄想起正事,忙站直道:“自然不是!朝中風向不太好,卑職怕等不及王爺歸京,先救殿下出去避一避。”

趙嫣抓起鬥篷披上,問道:“朝中風向如何不好?”

“肅王府的情報一向握在蔡田手中,卑職知道的不多。朝堂辨了幾輪了,主張處死殿下的聲音仍占上風。那些儒生倒是都在為殿下奔走請願,掣肘朝廷,可左丞相李恪行還未表態,他是當世大儒,兩朝元老,多半會站在‘主殺’這邊。這老頭子一拍板,則殿下危矣。”

說著,張滄向前一步,“王爺還在趕回的路上,容卑職先扯斷這鏈子,帶殿下避難。”

趙嫣搖首拒絕:“多謝。但我不能走,否則功虧一簣。”

“可是……”

“我若走了,才是輸了,明白嗎?”

說得太急,以至寒氣入肺,趙嫣掩唇低咳了一聲,“彆把你們王爺牽扯進來,讓他信我。”

她一抬手,張滄就看見了她手腕上被黑鐵磨紅的傷處,烙在細白的腕子上,觸目驚心。

“這傷……也忒嚴重了些!”

張滄咋舌,無措道,“王爺要知道殿下如此,還不得心疼死啊。”

聞言,趙嫣心間一軟,吸了吸鼻子。

這些天,她刻意壓抑自己不去想聞人藺,也不敢去想。她怕自己會情不自禁流露軟弱,可強撐的堅韌鎮定,在聽到聞人藺的名字時救險些分崩離析。

殿門外火把漸進,傳來了換班守衛的人語聲,趙嫣收斂心神,抹了把眼尾笑道:“你快走吧,張副將。”

見她鐵了心賭下去,張滄隻得作罷,說了句“明日我讓那內侍送幾塊綢帕來,給殿下墊一墊腕子”,就利落翻窗鑽出,重新合攏窗扇。

幾乎同時,守衛打開門鎖進來,提燈遠遠看了眼床榻上躺著的趙嫣,這才放心退了出去,再次落鎖。

“咦,這窗扇的木檻怎麼鬆了?”

“趕緊重新封上,彆出什麼意外。這天,真是冷得人骨頭疼!”

月寒如霜,趙嫣擁被側躺於床上,聽著外頭重新釘窗扇的聲音,慢慢蜷起身體。

好想聞人藺。

第一次這麼想他。

他還在洛州吧?不知亂黨之事處理得如何,洛州的夜是否也般冷。

……

“今年濕冷,這雪多得反常。”

李恪行穿著裘服,拄杖立於廊下,仰首看著簷下碎雪,“挽瀾啊,老夫當初不該舉薦你為東宮侍講。如今出了這事,連累你也要停職受審。”

“老師說這話,是令學生無地自容。”

周及一襲玉色的襴衫挺立,外罩一件月灰加棉大氅,頭發一絲不苟地用同色發帶束成髻,整個人的氣質就如同這簷下飛雪,清冷自持,不染汙垢。

李恪行徐徐道:“聽聞你這幾日,常去聽明德館儒生爭辯禮教。長風公主之事,你如何看?”

周及回道:“寒門學子要借這次機會開辟新路,士族要維護自己的權威,這場禮教之爭,涉及的已不再是公主的生死,而是寒門學子與士族的拉鋸。”

“不錯,你看得透。”

李恪行讚許,“前前後後,你教過這女娃兩次。你也覺得她有錯嗎?”

周及眼簾微垂,低聲道:“有錯。”

“錯在何處?”

“無視禮法,欺瞞天下。以女子之身,圖……僭越之事。”

李恪行滿意頷首:他這個學生,最是磊落,也最是公正。

“為了自己被看重,而選擇拋卻十年寒窗堅守的東西,去附和一個離經叛道的女子,文人風骨何在。”

李恪行歎道,“說到底,可惜是個女子,站錯了位置。”

一聲複雜長歎,已然表明了這位大儒的態度。

李恪行轉身,抬臂如往常那般去搭周及遞來的手掌,卻抓了個空。

李恪行一頓,轉身看去,卻見周及緩步走至階下,於紛雜大雪中撩袍一跪。冰質玉潔的年輕人,眉目清雋,幾乎同霜雪融為一體。

李恪行看著這位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似是明白了什麼。

“挽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