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108章 剖白(二更) 聞人……(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1896 字 3個月前

一夜北風緊,滿城燈影滅了大半。

通天台上,兩名蒙著布巾的道士正奉命將囤積的藥材傾倒在丹爐中。

“仙師為何突然要毀去所有藥引?”一人問道。

另一人捂著口鼻回答:“誰知道呢?南疆燭蛇本就瀕危,這是最後的存貨了……可惜,真是可惜。”

嘩啦一聲,異香撲鼻,一兩百金的珍貴藥引瞬間化作爐中灰燼。

長生殿,明黃垂紗上的燈影張牙舞爪地跳躍著。

皇帝從噩夢中驚醒,掀開被褥坐在龍床上揉捏刺痛的太陽穴,綢緞褻服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陛下。”

一道溫柔的女音傳來,甄妃身著紫紗青華裙,頭戴金蓮冠,執拂塵端坐床沿。長明燈的火光落在她身上,宛若神妃臨世。

“朕又夢見他們了。”

皇帝就著甄妃的手飲了盞茶,長舒一口濁氣,“近來朕總是頻頻夢見那些亡魂,精神越發不濟。”

“陛下隻是近來多思多慮,累著了。您是道君臨凡,仙人之體,千魔萬鬼近不了身。”

甄妃柔若無骨的素手輕輕替皇帝推拿穴位,溫聲道,“妾去給您燃些香,寧寧神。”

皇帝捏捏鼻梁,抬手示意她去。

甄妃蓮步輕移,跪坐於案幾後淨手,而後才接過宮婢遞來的香羽、香匙等繁瑣精巧之物,取了無上香屑置於香篆中,以香鏟清掃壓成花紋,燈下螓首蛾眉,舉手投足典雅無比。

不稍片刻,乳白的一線香煙嫋嫋暈散,沁人心脾,還真有幾分雲遊仙境的縹緲之感。

皇帝感覺好受多了,深吸吐息睜目,燥鬱的心逐漸飄然安-定。

死者糾纏,活著的也不省心。能在短短一個月內將叛黨匪首梟首示眾,整個大玄也隻有聞人藺能做到。

可,叛軍真的平定了嗎?

這把鋒利的刀刃,還屬於他嗎?

當聞人藺回京的第一件事不是來麵聖述職,而是接管幽禁在朝露殿的長風公主時,皇帝竟有種被手中刀刃割傷的危機感。

“這些年,朕待你不薄。能給你的都給了你,哪怕朝臣彈劾你、背地裡罵朕昏聵,朕也還是竭儘所能相護。”

昨日在集英殿裡間,皇帝忍著喉嚨深處的咳癢,抬首久久審視麵前這個和聞人晉平年輕時一樣挺拔強悍的年輕人,噩夢潮水般湧來,腦仁中像是刀割般銳痛。

皇帝深吸一口氣,看了眼紅漆藥盒中剛煉成的解藥,沉聲道:“朕費儘心思為你求藥煉藥,不是讓你自尋死路的!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麼。”

這句話幾乎已是挑明一切,那時聞人藺如何說的呢?

“臣要真相,和長風公主。”

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不曾折腰認錯,亦不曾有半點遮掩避諱。

經年的愧疚在此刻煙消雲散,掌控的鎖鏈化作指間流沙,再也攥不住。

皇帝收攏思緒,撐在腿上的指節微微一緊,自語般斥道:“一個個的,都要反了。”

甄妃調香的手微頓,一旁伺候衣物的馮公公更是嚇得伏地跪拜,顫聲道:“老奴惶恐,陛下保重龍體。”

皇帝這才發覺自己失態,近來疲憊,越發不能控製脾氣了。

他端正上身,平聲道:“行了,不是說你。去,命兵部司的人來見朕。”

養不熟的狼崽子,果真還是負了皇恩。可惜天子能賜予聞人家無上權勢,亦能收回。

再狂妄也不過是個將死之人,何足為懼?

與此同時,鶴歸閣,窗下的玉片占風鐸隨風輕響。

聞人藺眺望遠處蓬萊殿的闌珊燈火,慢慢地將蔡田遞來的密報掃視一遍,隨即置於炭盆中點燃。今日和小殿下觀了燈會,他心情尚好,焚燒時也帶著淺淡的笑意。

“將死之人,不足為懼。”

聞人藺淡然重複,眸色也染上了夜的淩寒莫測,“不知說這話時,皇帝可曾睡得安穩。”

世上之人渡己都難,又如何渡得了天下。可惜小殿下努力了這麼久,恐怕又要失望了。

連日奔波,胸骨驟然寒痛,聞人藺握拳抵著唇輕咳一聲。

拿開時,肺腑裡有淡淡的血腥氣。

蔡田看出了他麵色的不對,忙取了帕子向前:“王爺可是身子不適?這才半個月……”

聞人藺倒是無甚在意,思索片刻,不疾不徐地拭淨手:“看來,還需勞煩孫醫仙再改改藥方。”

……

上元節後連著幾日晴好,雪化後,冬末新春的褐色枝丫嶙峋地支棱在牆頭。

趙嫣以戴罪之身受太後娘娘教養,不能隨意離開蓬萊殿,索性將從東宮帶來的那箱書籍拿出來。

不稍片刻,果真從她常翻閱的那本《帝策》下,找到了孤星夾在其中情報線索。

密箋上記載,她被囚的那半個月,北烏使臣除了入宮拜謁商討和親之事,便是流連於秦樓楚館。

這種地方魚龍混雜,人流量極大,頗難排查。但孤星是個忠誠可靠的,趙嫣讓他留意每個和北烏使臣打過照麵的人,他還真事無巨細記錄了下來。

趙嫣發現出入使臣團身邊的有舞姬樂伎,還有女冠暗娼,看似葷素不忌,實則有跡可循。

譬如他們去得最多的是萬壽觀旁的那家樂坊。這家樂坊有些特彆,收留了許多淪落賤籍的罪臣女眷,這些妙齡女子都是家中犯事、不得不官賣為奴的。

一行異國人去此處消遣,與樂伶們載歌載舞,實在詭異。

趙嫣心中疑竇叢生,捧了本書坐在垂花門的石階上,裙擺葳蕤,就著和煦的冬陽思索下一步的計劃。

時蘭將箱篋中的書搬出來晾曬,見趙嫣捧卷靜坐,不由脆生生笑道:“一年多沒見,殿下變了好多呀!以前小周先生讓您讀書,您都是避之不及的,現在倒是能安靜坐下來捧卷了。”

時蘭自小跟著趙嫣長大,主仆倆身段相似,性格亦是如出一轍地跳脫。

在華陽時,趙嫣欺負周及識人不清,時常讓時蘭扮做自己的模樣坐在學堂中,自己溜出去玩耍。

如今聽時蘭提及舊事,趙嫣一時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執卷抵著下頜,笑吟吟回道:“你不懂,本宮遇到了事必躬親的好先生,自然就能領悟到讀書的妙趣了。”

時蘭卻是用布繩縛住袖子,湊上來道:“殿下所說的‘好先生’,可是上元節那晚抱殿下歸來的肅王殿下?”

將趙嫣乜眼,時蘭也不懼,繼續說:“奴婢都聽說啦,肅王殿下是太子太傅,您雖是假扮的……但好歹行過拜師禮,可不得算您半個‘先生’嗎?您瞧,您笑了,奴婢從未見您笑成這樣過。”

兩人是主仆,更似姐妹,無拘無束談天說地,親密無間。

趙嫣下意識摸了摸嘴角,問道:“我笑成怎樣,不還是和在華陽時一樣麼?”

時蘭也跟著坐在石階上,捧著下頜搖了搖頭,由衷開懷道:“不一樣的。殿下笑得很甜,就那種,讓人看了就讓人心裡冒泡的甜。”

“是嗎?胡說八道。”

趙嫣故意板著臉,試圖將自己不經意間翹起的嘴角壓下,心中想的卻是上元節那夜祖母的問話:

“那如此親近、信賴他,又是因為什麼?”

趙嫣心中有答案,可她沒法說出來。

那個人不講理得很,隻許他退卻底線,不許她放棄原則。

話說都好些時日沒見著聞人藺了。

忙的時候不覺得,一旦心神閒暇起來,還真有點想他……

正思緒飄飛,就見時蘭一邊翻著下層的書,一邊嘀咕:“怎麼這些書都用綢布包裹著,藏得這般嚴實?”

趙嫣回神,頓時如臨大敵,忙叫停道:“等等!那些書不用曬!”

“為何?”

時蘭不解,捧著綢布包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這些書壓在箱底,很容易發黴蟲蛀的呀。”

趙嫣哪有臉跟時蘭解釋,她的殿下已經不再是一年多前的殿下了。

這些不正經的書籍,都是深夜聞人藺對她的“額外教導”,見不得光的!

趙嫣不忍直視,隻得以書抵額,胡亂編了個理由:“那是‘太子’才能碰的書,你快放下。”

時蘭以為是什麼經世治國的機密文書,果真不敢造次,忙畢恭畢敬地將書“請”回了箱篋底層。

趙嫣舒了口氣,正欲起身將這幾包書藏得更嚴密些,就聽遠處傳來一行人的咕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