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第115章 逆轉 一襲青墨色的暗……(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2330 字 3個月前

玉泉宮,半山腰的哨崗已被擊破,亂黨蜂擁而上,所過之處寸草焚儘、屍橫遍野。

華麗威嚴的大門燒塌了一半,宮牆頹圮兀立於黎明前的晦暗中,濃煙滾滾,尖叫聲不絕於耳。

燈籠摔在地上,遠處火光逼近,禁軍統領和馮公公率領僅剩的幾十名親衛護著皇帝棄殿而逃,連車輦輜重和女眷也全拋棄不管,朝後門奔去。

腳步聲靠近,眾人惶惶抬頭,隻見一隊禁軍打扮的人馬自庭門外湧入,約莫有百人。

皇帝沒想到禁軍中還有一隊人馬留存,不由大喜,可還未等他開口說話,便見數支羽箭飛來,貫穿了他身側親衛的胸膛。

“昏君無道,速來受死!”

聽到這聲猙獰的高呼,皇帝這才如夢初醒:禁軍中出了叛徒,這群人是來取他首級的!

自登基十九載,前八年他兢兢業業、為國為民,也曾開創過河清海晏的中興盛世,到頭來卻被逆賊逼迫至此,扣以“昏君”稱謂。

皇帝怒火焚心,一把奪過親衛弓矢,拉弦放矢,方才高呼的禁軍叛將應聲而倒。

“逆賊!”

皇帝束冠歪斜,道袍散亂,如同對著一個看不見的亡魂“嗬嗬”怒斥,“趙程,是你嗎?手下敗將,出來和朕一戰!”

說話間又是兩箭接連射出,釘在那群叛黨腳下。

“趙程”是前朝廢太子之名,這個名字一出,眾人心中皆是湧上一股無名的寒意。

皇帝在潛邸時也曾手握重兵、馳騁沙場,餘威猶在,渾啞的怒斥之下,叛軍皆是心有忌憚地止住了步伐。

禁軍統帥高見滿頭大汗,擁著皇帝後退:“陛下,不得耽擱!”

黑暗中,皇帝腳下一絆,弓矢脫手墜地,低頭一看,卻是幾具被流箭射亡的侍從屍首。

見皇帝失了武器,如拔去爪牙的老狼,叛軍霎時如夢初醒,一時箭矢如雨,追殺上來。

皇帝病急交加,氣喘如牛,方才那幾箭已耗儘他的全部力氣。他眼瞅著身邊的親衛一個接著一個倒去,大勢將去,縱鐵血半生也難掩駭然。

正此時,一柄長戟破空而來,將提刀砍向皇帝那名叛將紮了個對穿。

皇帝鞋襪儘丟,被高見拚命擁扶著勉強站立,抬頭望去。

魏皇後渾身浴血,長發披散,領著兩百名殘兵和宮人衝入叛軍之中,以木棍、殘刀甚至拳腳相抗。她大步而來,被鮮血浸透的真紅大袖以襻繩縛住,利落地拔-出屍首上的長戟,於手中虎虎生威地轉動一圈,再鐺的一聲頓於地上,震得塵埃飛揚。

“退守明光殿!後門山路已被匪軍占領,現在出去隻是送死!”

滔天的火光中,這個婦人發絲淩亂飛舞,竟生出了一夫當關的淩寒氣勢。

是了,皇帝恍然間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惋惜過:皇後魏泠果決剛烈,比其弟魏琰更像魏家人。

若非她是個女子,若非選擇入宮為妃,她必能承祖上基業,做鎮守一方的良將啊。

……

“挽瀾,不要管我!”

焦煙彌漫,李恪行襴衫上沾滿塵土,扶著沾血的廊柱勉強站立,痛心疾首道,“你連老師的話也不聽了嗎!”

刀刃拚殺聲越來越近,周及卻恍若不聞。

“身為學生,怎可棄老師於險境不顧?”

他鬢角齊整的束發散下兩縷,解下外袍裹在風燭殘年的李恪行身上,隨即背對著恩師蹲身半跪,將自己清瘦挺拔的後背展露出來,“學生背老師前行。”

“挽瀾,放我下來!”

李恪行驀地被年輕人骨形突起的肩背頂起,渾濁的眼睛瞬間濕紅,“突發此難,兵連禍結,老夫走不動了,衰朽之年,死不足惜。但……咳咳,但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可走……”

周及腰背一沉,反手將老人清瘦的身軀往上托了托,艱難但平穩道:“老師曾教學生‘明德守善’,若我為自己苟活而背棄良心,我這輩子的路就止步於此了。”

“快看,狗皇帝的扈從!”

“看樣子應該是個大官,抓住他們!”

火把伴隨淩亂的腳步聲逼近,周及看到滿地刀刃折射的寒光。他咬牙背著自己的老師蹣跚前行,試圖在這迷宮般陌生的殿宇中找到一條出路……

可他到底是個握筆風雅的文人,腳下一崴,朝前跪倒。

擔心背上的恩師摔著,他竭力穩住身形,以右手撐了把地麵,腕骨處當即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

李恪行見狀,隻覺剜心之痛,悲呼道:“挽瀾,鬆手!你我是儒士,不可如敗犬般偷生,螻蟻般無骨!”

周及沒說話,額間青筋突起,試圖再次站起,然而無果。

他不再掙紮,沉默地將李恪行護在身後,挺直的背脊鬥霜傲雪,依舊保持著文人的風骨與氣節。

刀影劈下時,額前碎發飛舞,他閉上了雙目。

然而想象中的劇痛並未到來,一支羽箭從那名執刀的亂黨胸膛射出,他倒下前仍看著胸口突出的矢尖,滿眼不可置信。

周及睜眼,停滯的呼吸湧入胸腔,隻見黎明的藍白晨曦中,一條熟悉而纖細的身影手挽長弓,領著無數甲胄衛士衝出,將那百十名亂黨斬於馬下。

是長風公主趙嫣。

她做男子打扮,亦沒有穿鮮亮的嫣紅羅裙,但周及還是從眾多模糊的麵孔中一眼認出了她。

沒人知道她的隊伍是從何處冒出的,宛如神兵般降臨眼前。

黎明刺破天際,局勢陡然翻轉。

趙嫣踏著第一縷微光大步而來,一夜未眠的臉色有些疲倦,但眼睛依舊明亮,一把拉起周及道:“你和左相沒事吧?”

周及唇間動了動,還未來得及回答,趙嫣瞧見了他袖袍下青腫的手腕。

周及垂下腕子,不動聲色地藏傷袖中。趙嫣知道他不想李恪行自責擔心,隻扭頭吩咐身邊的侍衛:“去將我的馬牽來,朝東送他們去龍池殿,請張太醫為他們檢查傷勢。”

“是!”

馬匹很快牽來,是一匹毛色油亮的胭脂馬,周及攙扶李恪行上馬。

馬鐙有些高,趙嫣順手托了一把,李恪行和周及皆是一顫,不過沒說什麼。

李恪行於馬背上回望,顫抖著拱手:“殿下今日之恩,老臣銘感不忘。陛下尚不知去處,還請殿下前去馳援!”

“我知道。”

趙嫣抹了把臉上飛濺的血珠,朝周及挑眉,“周大人,你也上去,護著你老師。”

周及知道自己留下來也隻是拖後腿,不再推辭,朝著趙嫣攏袖一揖,這才皺眉艱難翻身上馬,護著李恪行朝龍池殿行去——

周及不知趙嫣為何讓他退守此處,但聽她的話,總沒有錯。

龍池殿中燈影稀疏,一片凋敝,淡淡的水汽混著遠處的煙味飄來。

周及先行下馬,和另兩名趙嫣派來的女護衛一同將李恪行攙扶下來。

一天兩夜的動亂,已然榨乾了這位兩朝元老的精神,衣袍迎風現出傴僂蒼老的骨形。

艱難邁上石階,李恪行緊緊扶著周及滿是擦傷的手,顫巍巍回頭看了眼。

這一眼頗為蒼涼,晨曦照亮滿目蕭條,濃煙滾滾下,一隻燕兒在被硝油火箭燒塌的樓閣前盤旋一圈,找不到落腳的巢穴,哀鳴一聲飛去了蒼林深處。

“春燕歸,巢於林木。”

李恪行重重歎了聲,喚道,“挽瀾啊。”

“學生在。”

周及托住李恪行的手臂,謙遜聆聽。

棄他者,是他一生輔佐的天子;救他者,卻是他不屑為伍的女子。

李恪行眼中隱隱有濕意,半晌,隻踉蹌搖首道:“老夫以後該如何麵對,那些堅信了一輩子的聖人道理啊。”

明光殿建於行宮城樓之上,原是方便禦臨此處的天子登高望遠,觀山河萬裡之用,易守難攻。

久攻不下的亂黨耐性耗儘,搬來重木砸門。

咚、咚,沉重的聲響宛若催命符,震得拚死堵門的親衛也隨之一顫一顫,厚重的門閂傳來不堪重負的吱呀斷裂聲。

魏皇後受傷了了,扶戟的臂上鮮血汩汩,已是撐到極限。

殿中,皇帝滿身狼狽,雙目通紅,聽著一聲重過一聲的撞擊。這群賊人偽裝成流民,再突然發難奪去畿縣關隘,使得同黨餘孽暢行無阻,僅半日就圍困了玉泉宮。

他情不自禁想,若是不曾撤回鎮守洛州的兵馬,賊人便不會流竄至此,威脅京畿……

不,聞人藺已然不受掌控了,他帶回來的真的是亂黨頭目的首級嗎?

還是說,隨便斬了個無名小卒來充數?

皇帝抑製不住地用懷疑來壓下心中的悔意,呼吸渾濁,握住胸口不住咳喘起來。馮公公一瘸一拐地奉了一杯涼茶上來,卻被皇帝失手打翻。

他老了,所有人都恨不能從他身上撕下來一塊肉。

外門搖搖欲墜,皇帝握緊拳頭,起身沉聲道:“今日若門破,則男子死戰,女子殉國。朕身邊沒有懦夫,絕不可受亂賊所辱!”

此言一出,退守殿中的兩百多宮人、親衛皆是寂然,或凜然赴死,或無聲恐懼。

“為何要死?”

魏皇後麵色蒼白,冷然喝道,“所有人都拿起武器,提刀來戰,誰也不許自裁!束手待斃才是懦夫,哪怕同歸於儘,也好過引頸受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