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第116章 公道(補完) 請皇……(2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4868 字 5個月前

四周靜得出奇,唯有筆尖摩挲紙頁的輕微聲響,以及皇帝時而啞咳的渾濁氣音。

魏皇後就在此時進門,端著一碗湯藥,沒有帶宮婢,似是打算親自奉藥侍疾。

皇帝揮揮手,命翰林官和馮公公先行退下,而後靠在榻上,將胸腔中壓抑的那股氣咳出,嘶啞道:“你護駕有功,身上還帶著傷,朕這邊無需你伺候湯藥,回去早些歇息吧。”

這個女子身上有種難言的冷豔氣質,做皇後無可挑剔,做妻子卻少了幾分順從。

皇帝對她的態度很複雜,曾欣賞、喜愛過,也曾厭過、忌憚過,而今死裡逃生,他對她隻有溫情。

但魏皇後隻是專注攪動碗中的粘稠湯藥,並未應話,靖室內間或響起玉勺劃動瓷碗的刺拉聲。

這聲音沙啞但紮耳,皇帝的太陽穴也隨之牽痛,不由屈指揉捏,從鼻腔中呼出一口濁氣。

罷了,她性子一向如此,學不會曲意逢迎的那套。

“本宮舍命相救,不是為了皇上。”

不知過了很久,直至碗中的湯藥沒了熱氣,魏皇後才平靜開口。

皇帝驚異於她話中的涼薄,睜開眼,遲疑地打量她:“皇後說什麼。”

回答他的,隻有那一圈圈劃動瓷碗的刺拉聲。

“夠了。”

皇帝摁了摁太陽穴,起身握住妻子的手腕,“那皇後是為了什麼?”

“為了人心不亂,為了江山不毀於北烏之手,還有……”

魏皇後的視線投向門扇處,望著打在隔扇上的重重燈影,平聲道,“為了一個真相。”

皇帝狐疑:“真相?什麼真相?”

魏皇後轉過眼看他,那鳳眸中透出的寒意,令皇帝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你為何要殺吾兒趙衍。”

恍若針紮,皇帝驟然鬆手,驚疑不定地打量魏皇後。

“阿衍是你兄弟魏琰殺的,皇後莫不是忘了?”

皇帝皺眉,沉聲道,“衍兒也是朕的兒子,朕怎會殺他。”

“本宮比皇上了解魏琰。他擅度人心、外親內疏,但沒有利益的事,他不會做。他如何確定殺了吾兒,就可高枕無憂、就可躲避皇上的問責,是誰給他對東宮下手的勇氣?他到底做了誰手中的刀?”

魏皇後起身俯瞰,清冷道,“如今關起門來,隻有你我夫妻二人,本宮想聽聖上一句實話。”

“朕方才說的就是實話。”

“請皇上解釋,為何要暗許魏琰殺他。”

“皇後,你……你瘋魔了。”

“因為吾兒的賢名蓋過了他的父親,他醞釀的政論將親手推翻君父的統治,所以皇上開始害怕,就像當初皇上害怕自己的太子兄長,怕到不惜假借他人之手除之而後快,甚至派太監追去房陵,毒殺廢太子。”

“無稽之談!”

“巧合的是,那名鴆殺廢太子的太監,在十年後還以‘監軍’之職去過雁落關,之後不久,聞人將軍就與十萬將士殉國,這名太監也在歸途中猝然暴斃,死無全屍。因為吾兒無意間發現這名天子的親信太監死得蹊蹺,背後另有推手,所以皇上越發恐慌舊事暴露……”

“你住口!”

皇帝猛然低喝,牽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魏皇後看著他不住起伏的肩背,施以最後重壓:“魏琰是害了聞人蒼,可剩下的八萬將士,又是誰害死的?”

“朕給過他們生路!”

皇帝捂著胸口,赤足下榻,“成大事者,怎能有婦人之仁!朕是忌憚廢太子會卷土重來,可你看看古往今來奪權上位者,哪一個不會斬草除根?朕不過做了一件所有帝王都會做的事,可聞人晉平仗著朕在潛邸時的兄弟情義,三番五次將此事翻出來,動輒痛斥朕殘害手足,說什麼失勢的廢太子已無威脅,追殺之乃暴君之舉’,就差指著朕的鼻子痛罵,連一分情麵也不給朕留!

他是臣,朕是天子!他有拿朕當天子看嗎,啊?他領兵北上,一去一年,半點音信也無,軍中隻識他聞人晉平,不知有天子,朕也是以武上位,如何不忌憚?七道聖旨召他回京,他置之不理,朕豈能姑息!”

魏皇後道:“當年北烏逼得正緊,戰事膠著,若聞人將軍撤軍,北烏突破雁落關長驅直入,則身後幾十萬百姓皆會被屠殺殆儘。他們如何能退軍?”

麵對皇後的質問,皇帝雙目赤紅。

“朕日夜難安,恰逢魏琰和神光真人獻藥,說可以此藥試其忠心。”

腦仁抽痛,情急之下他口不擇言,“朕隻想讓他撤兵回京,但他們父子寧可服下那些丹藥,也要死守孤城!衍兒也是如此,朕敲點他們,隻是想讓他們銘記為人臣、為人子的底線,朕給過他們機會……”

“從此時開始,皇上就打算舍棄衍兒了,是嗎?可皇上沒有彆的選擇,隻能想方設法開枝散葉。所以皇上讓神光教煉製生子秘-藥,設計使趙元煜墜馬,成為你的試藥人。”

“夠了!那是神光教進獻的無上秘-藥,朕不可能追根溯源。”

皇帝道,“但朕,必須要有個兒子。”

說罷皇帝支撐不住似的坐回榻上,起伏的胸腔嗬嗬作響,抬手撐住額頭。

“皇上終於承認,那十萬將士和衍兒的死,還有趙元煜一案,都是你一手促成了。”

魏皇後緩緩閉目,一滴悲憤的清淚滑下,隨即被她平靜抹去。

“殿外諸位,可都聽明白了?”她一字一句道。

仿若雷鳴轟頂,皇帝驀地一緊,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去。

隔扇緩緩朝兩旁打開,張牙舞爪的燈影下,以李恪行為首的文武重臣皆沉默佇立。

天子遇襲歸京,他們身為臣子理應入宮問安,請奏安撫嘉賞之事。太後和皇後下了懿旨,命他們肅靜以待,不許出聲驚擾陛下,他們這才安靜候在階前,卻不料聽到這麼一樁駭人秘聞——

夤夜悄靜,皇帝聲音激沉,他們想不聽見都難。

皇帝沒想到臣子會在此時進宮,不……或許他原本應該想到的,可長途跋涉的疲勞和受驚後的惶然麻痹了他的警惕,霎時臉色驟變。

這麼多人入宮,可沒有一個人通傳,什麼時候開始他連這點耳目也沒有了!

皇帝搖晃向前,於門檻後巡視群臣。

少數不想惹事的,皆低下頭去,但站著大多數臣子皆握拳扼腕,看著他的眼神充斥著失望和悲痛。

皇帝後退一步,脊背塌下,嘴唇囁嚅,仿若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趙嫣就領著聞人藺站在隊伍前列,站在皇帝的對立麵,見證他民心儘失、眾叛親離。

“這就是,殿下的公道?”

聞人藺仔細看著,欣賞著,低沉問道。

“是。”

她知道,父皇這個人多疑謹慎,隻有此時才是他防備最鬆懈的時候。

雖然沒有聞人藺想象中那般翻天覆地的慘烈,但最後的結果,卻是一樣的。

老皇帝狼狽如斯,君威儘失,一旁的史官奮筆疾書,將其累累罪行記錄在冊……不知為何,聞人藺心中快意,極其想笑。

他也確實笑出聲來。

寂靜中突兀的一聲,卻因遲到八年,而倍感譏諷和蒼涼。

皇帝也看見了他們,又慢慢回頭看了眼皇後,氣息渾濁道:“你們聯合起來,忤逆朕?”

“君行有失,縱是我生父,亦當直諫。”

趙嫣向前一步,交握雙手行禮,“請父皇昭告天下,使沉冤昭雪!”

繼而是李恪行艱難下跪,手掌撐地,喑啞悲憤道:“老臣以死相諫,請皇上使沉冤昭雪,還天下清明!”

“請皇上——還天下清明!”

眾臣紛紛下跪,齊聲道。

“你們,你們反了!”

皇帝以手橫指,道袍從肩頭滑落,滑稽地掛在臂上,“你們如此,是要逼朕與桀、紂同流,向天下罪己嗎?”

回答他的,隻有一聲高過一聲的“請皇上還天下清明”。

大勢已去,皇帝牽連出劇烈的咳喘,頭疼若裂。

亡魂的聲討充斥腦海,他倏地掃落案幾上的文書和燈盞,馮公公跌撞向前扶住他,哽咽道:“陛下保重龍體!”

皇帝頭疼難耐,頸上青筋突起,不住道:“甄妃……甄妃呢?還沒找到她嗎,讓她過來!”

魏皇後冷眼看著,凜然道:“甄妃與亂黨勾結,已趁亂逃離出京。”

皇帝呼吸一抖,握拳嘶啞道:“她一深宮婦人,如何與亂黨勾結?”

“她的身份,恐怕你我想的那般簡單。”

皇後與趙嫣對視一眼,而後吩咐,“將人證帶上來。”

禁衛架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宮婢上來,皇帝認出了這張臉,正是甄妃身邊的大宮女青月。

正是此人暗通亂黨,引其堵住了前後門,這才使得帝後險些命喪敵手。趙嫣領兵從密道出來,剛巧見這婢子正奉甄妃之命前來與亂黨餘孽傳話,便順勢拿下。

“說,甄妃為何要裡通外敵,置大玄於險境?”

魏皇後一聲低喝。

清月仆倒在地,從披散的亂發中露出一隻憤恨的眼睛:“殺兄奪位的昏君!神光降世,吾主大仇將報!”

說罷,厲聲大笑,欲往廊柱上撞,卻被禁衛及時按壓住。

皇帝神容枯槁,連罵數聲“賤婢”。

在玉泉宮搜不到甄妃的身影時,皇帝就已心生疑竇。但他不願承認,也不敢承認,隻寄希望於甄妃已身死,或是趁亂逃往了彆處……

直到親耳聽這賤婢之言,他才不得不相信,那溫柔若神女的道家仙妃,是個不折不扣的蛇蠍惡鬼。

這女人精通道術,生性淡泊,這麼多年他竟沒有察覺!

常年的丹藥浸淫,使得他耳目閉塞,他竟被蒙騙至此,他竟昏聵至此!

急火攻心,皇帝再難壓抑心中的盛怒,仰天噴出一口鮮血,栽倒在地。

趙嫣捏緊了手指。

聞人藺嘴角笑意涼薄,看著那肮臟的血霧在空中飄散,綻開枯敗的花來。

……

畿縣外,一艘船如鬼魅般停靠渡口。

油燈搖晃,損失慘重的亂黨餘孽圍攏而聚,翹首望向入口出。

一名身披黑色鬥篷、包裹嚴實的神秘人沿著陳舊作響的木樓梯緩步而下,微微晃動的鬥篷衣擺下,一雙精美的紫菱圓履若隱若現。

陰影一寸寸自來者身上褪去,眾人紛紛屈起食指行禮,齊聲喚道:“神光降世,無量仙師。”

甄妃抬手摘下風帽,露出一張如神妃般柔美聖潔的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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