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第116章 公道(補完) 請皇……(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4868 字 5個月前

趙嫣騙了父皇。

她知曉,若按照聞人藺先前的計劃,定不會領兵來勤王。

他說過,不會護大玄分毫。

所以當他越過自己,麵向皇帝時,趙嫣心頭微微一跳。

她惟恐聞人藺否決自己的話,當眾做出什麼無法挽回之事:外敵尚在,此刻並非內亂之時,若他在這裡解決父皇,除非殺掉在場所有人再嫁禍給亂黨,否則必聲名狼藉,這樣自毀式的複仇並無太大意義。

她借著密道的昏暗,不動聲色地攥住了聞人藺的袖邊,那上方帶著些許黏膩的腥潮。

聞人藺頓了頓腳步,密道內時間仿若流淌得格外慢。

片刻,趙嫣聽到了挽劍入鞘的錚鳴聲,清亮的劍光映射皇帝渾濁疲勞的眼。

“送皇上回宮。”

聞人藺輕淡的嗓音傳來,趙嫣如釋重負,鬆開了緊攥的指尖。

她讓侍衛護著帝後等人先行離開,隊伍有序撤離,一個接著一個從她身邊離開。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遠去,密道內重新安靜下來,沁涼的氣息將背對而站的二人溫柔包裹。

趙嫣低咳了一聲,看了聞人藺一眼,轉身朝密牢入口行去。

她刻意放緩了腳步,聽到身後響起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提起的心臟這才安安穩穩落回實處。

她下了密牢的石階,身後沉穩的腳步聲也跟著下來。

趙嫣疲憊不堪,又猜想聞人藺是否生氣,晃神間最後一階踩空,撲倒前被身後之人攔腰攬住。

趙嫣頓了一息,滿腔情緒再難壓抑,轉身埋入聞人藺懷中,將手臂緊緊掛在了他的頸項上。

聞人藺任由她抱著,半晌,睨目瞥向石階的方向,似是有所察覺。

密牢入口,兩人相擁的影子投射在石階上,輕輕跳躍。

周及攙扶著李恪行的胳膊艱難走出,望向石階處。

李恪行腿腳不便,落在隊伍後頭,卻無意間撞見這一幕,頓時百感交集,心生不忍。

他胡須微動,剛要說什麼,卻聽自己得意的門生抬起眼來,無聲喚了聲“老師”,朝他緩緩搖首。

密道昏暗,他卻看懂了周及眼中的懇求,隻得咽下喉中的歎息,放輕腳步。

直到礙事的人都走了,聞人藺才抬手扣住趙嫣的薄肩,將她輕輕推開了些。

拒絕的動作,使得趙嫣一怔。

還欲向前,卻被聞人藺單手抵住額頭製止。

他身高手長,這麼伸手一抵,趙嫣就抱不著他了,登時有些悵然。

“我這一身血,臟不臟。”

聞人藺聲音輕慢,帶著些許好整以暇的意味,“殿下將本王引來此處,是想質詢什麼。”

“我哪敢質詢。”

趙嫣低頭站著,眼睫不安分地抖動,“我是怕你動氣,當著外人的麵責備,我這個長風公主豈非很沒麵子?”

“自知之明”這種東西,小殿下有,但是不多。

聞人藺被她給生生逗笑了,“知道本王不願殿下涉險,還非要過來,知道錯但是不改,對否?”

“那我問你,若我不來,你會救他們嗎?”

聞人藺不語。

他抬起乾淨的指節,輕柔拭去趙嫣臉上沾染的黑灰和血漬,露出細膩白皙的膚色來,“殿下顧及了所有人的周全,可曾想過你自己。”

“因為我知道,有個人即便不顧所有人,也不會不顧我。”

趙嫣仰首一笑,疲憊的眼眸裡碎開了光,“他對我說過,無論我做什麼都有他兜著,他給了我肆無忌憚的勇氣。”

聞人藺輕捏著她柔軟的腮肉,笑道:“殿下還真是……得寸進尺。”

沒有辦法,他教出來的人,自然要由他捧著。

“這一天一夜,我想了很多。玉泉宮隻堅守了三日,已是滿目瘡痍,當初聞人家卻是領十萬將士於絕境中守城整整三個月。”

那時的慘烈,隻會比如今的“玉泉宮之亂”更甚百倍千倍。

在密道中等候援軍的這一天,度日如年。

趙嫣幾乎不敢去深思,八年前的聞人藺看著父兄和將士一個個慘死眼前時,看著兵儘糧絕、飲血食腐卻遲遲等不來援軍時,該是怎樣的憤恨絕望。

聞人藺垂目凝望。

他知道自己困不住萬裡長風,本就不曾生她的氣,隻是見她小心翼翼撒嬌哄人的樣子溫暖有趣,便不自覺多放任了會兒。

“殿下曾許諾,讓本王在上元節前看到天下有救的希望。”

聞人藺聲音很輕,更像是一聲自問,“希望呢?”

“上元節朝堂問審,我於禮教枷鎖中死裡逃生,此乃第一希冀。第二嘛……”

趙嫣垂眸一笑,拉住聞人藺溫涼硬朗的手,將被弓弦勒傷的手指擠入他的指縫中,輕輕交扣住。

“第二,我帶你去看。”

鷹騎護送玉泉宮上撤退的眾人歸京,一路走走停停,直至天黑後平安入了城門,聞人藺才明白趙嫣那句笑吟吟的“我帶你去看”是何意思。

皇帝生死未卜,亂黨逼京,不住以謠言輿論施壓,但城內並無想象中的倉皇慌亂,反而井然有序,散發出一種不同於寒春的、壯闊氣息。

城牆上明燈高懸,百姓自發執起鋤頭、鐮刀等物,和所剩無幾的城門衛一同站於高牆之上,巡視敵情;

城下搭起粗陋的油布棚子,用以安頓受傷的城門衛。容扶月穿著便於勞作的布裙,挽起袖口,正領著女學館的學生們幫忙煎藥熬湯,穿梭在棚子間照顧傷員。

一側道旁,數名明德館的儒生正以手指天,慷慨激昂地說著什麼,圍觀之人皆是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視死若歸。

風揚起儒生所寫的檄文,上頭一句“丈夫立世何辭死,一去黃泉破奈何”的絕命之言遒勁有力。

八年前,有人以血肉築牆,換身後數十萬百姓性命。而今百姓亦以血肉築牆,護大玄脊骨不倒。

輪回往複,生生不息,這是趙嫣交予他的第二份答卷。

“他們平安回來了!”

“真的做到了!天佑大玄!”

眾人夾道相迎,對馳援歸來的侍衛、鷹騎致以最熱烈的歡呼,一時人聲鼎沸,以至於車馬不能通行。

柳白微聽聞消息,索性棄了馬,從擁擠的人潮內擠出,問前方馭馬的孤星大聲道:“殿下呢?”

百姓的歡呼聲太大,孤星傾身聽了好幾遍才明白,朝後方看了眼。

柳白微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馬車徐徐而行,晃動的車簾被冷白的指節撩起一角,露出聞人藺淩寒俊美的容顏。

趙嫣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沉。

她衣裳已然染了血,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氣色還算好,柳白微稍稍鬆氣,還欲向前,就見車帷已被人放下,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駛過。

“小器!”

柳白微被人群撞得一個趔趄,暗罵了聲。

回宮,清點人數,述職彙報,安撫嘉賞,一切亂而忙碌。

蓬萊殿,寢房的紗燈溫暖安靜。

趙嫣沐浴更衣出來,見時蘭的眼睛還紅著,不由軟聲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隻受了點擦傷而已,哭什麼?還是說張滄發現我逃了後,嚇唬你了?”

時蘭隻是搖頭,斷續哽咽道:“殿下在華陽雖過得清貧些,可從未受過這樣的苦。”

“好啦,你在我麵前說這種話,讓流螢怎麼想?”

趙嫣拍了拍時蘭的肩,見她止住了哭,便轉向流螢道,“母後那邊如何?”

流螢回道:“女史來了口信,娘娘已按照殿下的計劃準備妥當。”

趙嫣頷首:“這兩日你也辛苦了,轉告姑母和柳白微,帶我此間事畢,必將親自登門致謝,將一切都原原本本交代清楚。”

流螢領命出去。

時蘭吸了吸鼻子,為趙嫣綰了個簡單的發髻,正要從妝奩盒中挑選珠釵,就見趙嫣率先取了那支精美的金笄,握在掌心道:“今夜簪這個就足矣。”

說這話時,她眼眸裡似乎流淌著許多情緒,但很堅定。

趙嫣以公主的規格穿戴齊整,推門一看,便見聞人藺坐在庭中的石桌上,品鑒盞中茶水,乾淨的殷紅下裳上兜了一層薄薄的桃花瓣兒,也不知在月色下坐了多久。

他應是從鶴歸閣過來的,身上的衣袍已然換過,散發出淡淡清寒的藥香。

趙嫣忽而覺得,沒有什麼比劫後餘生、小彆重逢更令人心安之事了。

她眼底有了笑意,輕手輕腳地靠近,坐在聞人藺對麵,托腮對著他笑。

清苦的藥味更濃,趙嫣好奇垂眼,這才發現聞人藺盞中所盛根本不是茶水,而是濃褐色的清苦藥汁。

“是什麼藥?”她問。

聞人藺端起杯盞一飲而儘,不答反問:“還不睡。”

趙嫣想起正事,搖了搖頭:“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

聞人藺有些意外,“哦”了聲。

心裡盤算著,上次讓孫醫仙煉的藥,還夠吃幾次。

“昨日馳援之事,我知道我有些恬不知恥,但我想好如何向你賠罪了。”

夜風搖落花落如雨,趙嫣微微側首,髻上的金笄熠熠生光,“我想用我的方式,替你和十萬將士、還有趙衍討個公道。你想要做的事,我替你做;想要問的話,我替你說。”

就像這一年來,聞人藺為她做的那些一樣,她也想護聞人藺一次,為他拂一拂滿身塵霜惡名。

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趙嫣起身牽住聞人藺的手將他拉起,出門朝東六宮而去。

有聞人藺在身後,一路上無人阻攔,趙嫣忽而想起了“狐假虎威”之詞,隻覺特彆貼切。

“殿下這是,要與本王秉燭夜遊?”

“跟著我,彆說話。”

跟著我——

聞人藺居然挺喜歡這有些蠻橫霸道的三個字,孤魂仿若有了歸宿般沉澱下來,將他從仇恨的深淵拉至明亮的光下。

他捏了捏趙嫣的尾指,不再詢問。

恍然間覺得,無論眼前這個少女將他帶去哪兒,都會是他的歸處。

太極殿,暖閣靖室中。

皇帝剛打發走哭啼不止的許淑妃,此時正散發披衣而坐,疲憊口述安撫臣民的詔書,由翰林官執牙筆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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