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真是,越來越霸道了。”
有那麼一瞬間,聞人藺像是被人從很深的地方拽出,浮出水麵,柔和的空氣爭相湧進,填補空缺。
在與她額頭相觸前,他睨過漆眸,冷冷瞥向一旁候著的張滄。
張滄立即頷首:“我懂,我懂。”
言畢梗著脖子,大步走遠了些,背對著二人佯裝看月亮。
然而雲層飄過,半輪明月也隨之躲藏起來,蒼穹一片漆黑。
萬籟俱靜,空氣中浮動淺淡的花香。
趙嫣被攬著抵在宮牆上,沁涼的氣息透入衣料,還未侵襲肌膚,就被散發的熱度逼退。漸漸的,聞人藺的長腿強硬地擠入趙嫣的膝間,扣著她的五指壓在牆上,俯身一吻,溫柔綿長。
這是他無聲的回答。
翌日雲開霧散,天光大好。
“皇帝還未醒嗎?”
蓬萊殿側佛堂中,太後閉目滾動手中的白玉念珠。
“午時清醒了一刻鐘,罪己詔隻寫了一行,手抖得厲害,又厥過去了。”
魏皇後換了玄金二色的鳳袍,較往日端肅深沉,漠然回道,“聽太醫說,似有中風之兆。”
“他還是不甘心認錯啊。”
“他不甘心也無用,如今這情形,非罪己不能平臣憤。”
魏皇後點燃佛香,看著嫋散的香霧,“對了,朝中已將前朝太子的追諡議定,暫為‘懷德’。是否要遷葬回京,還得您點頭後再議大禮。”
“好,好。”
太後連連說了兩個“好”字,睜開眼看著悲憫的佛像,長歎一聲,“吾兒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遷葬暫且不必了,那群亂黨還打著我兒的名號為非作歹,玷汙他的身後名,此時昭雪遷葬,會給他們助長氣焰。二十年都等過來了,再兩個月也無妨。”
太後曉以大義,魏皇後心生敬意,頷首應道:“是。”
鶴歸閣。
書閣中傳來兩聲輕咳,聞人藺披著大氅坐於燈下,將手中的一份被鮮血劃儘的名冊丟入炭盆中。
火光竄起,他漫不經心地將骨相優美的手伸過去,轉動烘烤。
神光教的幾大護法和使君皆已除得差不多,即便改容易姓,亦被揪出來梟首示眾。唯那條漏網之魚仍逃匿在外,不知又攀上了哪方關係。
火舌轉瞬即逝,又安靜地蟄伏下來,聞人藺的眸色也隨之寂滅。
蔡田就在此時大步進來,麵容嚴肅地稟告:“王爺,蜀王趙承德率軍二十萬,已過西京防線,直逼京師。”
聞人藺屈了屈隱隱刺痛的指節,輕輕一嗤。
果然,人心不足,便會得寸進尺。
“殿下呢?”他問。
蔡田愣了愣,方回道:“六部之人已趕去蓬萊殿,請太後定奪應對之策,長風殿下也在。”
聞人藺沒說話,起身行了出去。
蓬萊殿外群臣激昂,儼然是個小朝堂。
“當初是你們戶部投鼠忌器,不肯出兵平亂,非要招什麼安!焉知蜀川欲壑難平,必有後患!”
“岑侍郎,我們倒是想打,可拿得出來銀錢嗎?這幾年的光景你我心知肚明,軍餉和軍糧怎麼解決,將士們都餓著肚子上陣嗎?”
“都冷靜些。”
太後緩聲開口,拄杖坐於主位道,“今天諸卿過來,是商議對策,不是來吵架的。”
“臣看,還是得和談。”有人保守道。
“和談?前年招安,送出去大批金銀珠寶,換來的也不過一年安寧,稍有飄搖,他們便食腐而動,虎視眈眈。”
兵部侍郎岑孟出列,請求道,“臣以為當鎮定思痛,徹底剜除腐肉,以絕其犯上之心!”
“如今皇上這樣……將摘星觀的營造工期停了,擠一擠,籌一籌,或還能擠出些銀兩來。”
戶部尚書道,“隻是這領兵之人……”
“臣舉薦壽康長公主駙馬,霍鋒霍大將軍。”
“太後娘娘,長風公主殿下,臣以為霍鋒萬萬不能調動。”
另一人道,“蜀川軍來勢洶洶,過於巧合,恐與北烏及洛州餘孽勾結。若將霍鋒將軍調離北境,一旦北烏趁虛而入,則若入無人之境,獲漁翁之利啊!”
“晉平侯世子呢?此次他隨長風殿下馳援玉泉宮,表現尤佳,乃少年將才。”
“他太年少,對上蜀王這樣的梟雄,恐不妥。”
“今上崇文抑武,朝中一共這麼幾位武將。那諸位覺得,還有誰能領兵出戰?”
一陣默然。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有一人是絕佳的人選。前年他代替天子下達招安聖意,僅率幾十輕騎便直入西京營帳,並於匪窩中全身而退。
大玄建朝以來,僅此一人。
“肅王殿下或許……”
有人弱聲打破趁機,可還未說完,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極低的輕笑。
眾人紛紛愕然回首,隻見肅王本人就負手站在階前,眼中的笑意落在花影下,反而顯出一股淩寒的譏誚來。
“本王或許如何,繼續。”
眾人一時啞然。
知道當年十萬人身死的慘烈真相後,他們這些安然食祿者還有何顏麵去戳肅王的痛處,請他領兵出征哪?
趙嫣的視線落在聞人藺身上,緩緩起身,越過自動分列兩旁的群臣,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