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田和張滄聞訊而來,厲聲呼喝。
房門在眼前關緊,鐵鏈的顫動聲中,趙嫣聽到了東西被打翻的破碎聲。
箭樓篝火通明,將士們皆在飲酒慶賀,城中百姓亦捧著瓜果米肉等物,犒勞大玄將士。
聽著遠處的熱鬨聲,趙嫣坐在階前,寒冷般,緩緩抱住了自己的雙膝。
世上怎會有如此陰狠的毒,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世上難道真的沒有解藥了嗎?
趙嫣閉目,不住在哽塞的淚意中深呼吸,試圖如往常那般,從絕境中找出一線生機……
然而想破了腦袋,亦是空空如也。
神光真人死了,甄妃死了,藥引和藥方皆被銷毀,孫醫仙擅醫不擅毒,拚儘全力也隻能壓製片刻,趙嫣不知道聞人藺的身子還能撐住幾次徹底的毒發……
若是自己心思再縝密些,身手再強些,捉住甄妃慢慢審問,或許就不會走到這般絕境。
等等,甄妃……
想到什麼,趙嫣眼睫陡然一顫。
“皇帝早命本座將解毒藥方和藥引儘數銷毀,世上再無解藥……”
不錯,在嘉平倉哨樓上時,甄妃的確無意間提到了解毒藥方。
所以,除了這些丹藥之外,應該還有一張徹底解毒的藥方!
抓住那抹稍縱即逝的靈光,趙嫣倏地站起,心臟仿若活過來般砰砰急促跳動。
父皇既忌憚聞人藺,又倚重於他,不可能不留後手。
趙嫣抬指按住太陽穴,逼自己站在父皇多疑謹慎的立場,去揣測他一切可能的心理:“仙師”有解毒藥方,以父皇的性子,定然要牢牢握一份在自己手中才覺安穩。
他是深諳排兵布陣的帝王,這份藥方是他最後的籌碼,他斷不會傻到一氣之下,就將自己所有的棋子都毀掉。
哪怕隻有一絲可能,趙嫣都覺得自己窺見了天光。
她想起了柳白微的那些日飛千裡的信鴿,頭也不回地去了議事廳,命流螢研墨。
筆走龍蛇,她飛快寫下加急密箋,將其逐一塞入鴿腿的小竹筒中,將其放飛。為了保證消息及時送達,她共放了三隻信鴿。
子夜,房中那令人膽顫的動靜總算消停了。
趙嫣推開門,一切狼藉,幾乎所有的東西都不在它應有的位置上,滿地狼藉,找不出一件完好的物品。
張滄擦乾手上的血跡,抹了把臉道:“長風殿下,要不您去歇會兒吧?王爺剛昏睡過去,這屋……這屋實在太亂了,卑職得命人收拾收拾。”
“無礙,我同他說一句話。”
趙嫣沉靜跨過滿地碎片,鞋底踩踏碎瓷,如同跨越荊棘而來。
她拿起擱在床榻邊的濕綢帕,輕輕擦淨聞人藺眼睫上沾染的暗色,與他耳畔低語:“太傅,我想再賭一把。你一定要等我。”
說罷垂眸,將吻印在他微涼的薄唇上。
聞人藺泛白的指節動了動,似是回應。
皇城,長生宮。
自皇帝寫下罪己詔昭告天下,便從太極殿遷居長生宮,不再過問朝中之事。
魏皇後鳳袍厚重,示意身後傳信的柳白微與霍蓁蓁:“大致事宜本宮已知曉,威逼天子並非好名聲,你們尚且年輕,就不必進去了。”
柳白微並不在意名聲,但他心裡清楚,自己隻是一介王孫,還遠遠不夠份量去質詢皇帝。
“噯,你說皇後娘娘能拿到想要的東西嗎?”
宮門下,霍蓁蓁踢著裙邊問,“那東西一定對趙嫣很重要。”
“是啊,很重要。”
柳白微將視線投向雲層後的光影,像是要望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隨即兀自笑了起來,說不出是釋然還是自嘲。
“放心,隻要東西還在,皇後娘娘必能問到手。”
畢竟這位娘娘,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忍辱負重、連自己的孩子也保護不好的婦人了。
長生宮寢殿內,皇帝鬢角花白,披頭散發倚在龍榻上,歪頭去啜馮公公奉上的湯藥。
他手抖得厲害,半邊臉都不聽使喚,大部分藥湯灑了出來,順著嘴角下頜淌入衣領。馮公公忙抬袖去擦,含淚喚了聲:“陛下,主子哎。”
皇帝瞧見拖著鳳袍進殿的皇後,眼底劃過一絲怨毒,揮手打落藥碗。
馮公公忙跪地收拾,皇帝視而不見,顫巍巍指向皇後:“毒婦,你還敢來此?朕如今模樣,都是拜你們母子所賜!”
魏皇後漠然地看著他:“皇上錯了。皇上淪落這番狼狽,是拜你的多疑剛愎所賜,受金丹之毒反噬,自作自受。”
皇帝嗬笑一聲:“你們逼朕向天下罪己,眼裡無君無父,還想要什麼?來看朕的笑話嗎。”
“來要一樣東西。”
魏皇後逼近,“寒骨毒的解藥。”
皇帝眸色微動,仰首慢慢靠在床頭,嘴角牽出一個僵硬古怪的弧度:“哪有這種東西。”
他明顯放鬆了身子,像是傷殘的老狼忽而咬住了一塊肉,眼底蘊著輕蔑。
魏皇後便知女兒的猜想是對的,這老東西手裡果然還握有籌碼。
“皇上好歹積點陰德吧,如此行徑,就不怕不久後入黃泉煉獄,被十萬陰魂撕咬殆儘嗎。”
“住口!”
皇帝果然被戳到痛處,“事到如今,你以為還有什麼能威脅到朕?”
“自然有。”
魏皇後拍拍手,立即有乳母抱著一個啼哭不止的嬰兒向前,“皇上的命根子。”
皇帝瞬間肝膽欲裂,若非中風在榻,他簡直想衝過去掐住這毒婦!
“你想做什麼?”
皇帝發出嗬嗬破碎的渾濁啞音,咬著槽牙問,“你還想謀害朕的兒子嗎!”
魏皇後冷笑:“殺你兒子的,本宮又不是頭一個。衍兒怎麼死的,皇上忘了嗎?”
“你……你簡直喪心病狂!”
皇帝於榻上伸長了手,狼狽又癲狂,“去拿下她!你們都反了嗎?”
大殿內外靜謐安詳,沒有一個人聽他的。現在的他,比一條敗犬都不如。
皇帝氣喘如牛,眼球充血,指節幾乎快將褥子摳爛。
不錯,他的確留了份解毒的藥方。他習慣於將所有的籌碼握於股掌,若聞人藺忠心耿耿歸順於他,他自然願放他一條生路。可是現在,現在他如何甘心?
他寧可讓那藥方永不見天日,也不給一個暗中反咬自己的亂臣賊子!
小兒子的哭啼聲尖銳刺耳,皇帝死死瞪著雙目,像是同看不見的敵人抗爭。
這片僵持的死寂中,忽然闖入一道鬢釵鬆散、衣衫淩亂的身影。
護子心切的許淑妃跪在魏皇後身邊,膝行向前,拉著鳳袍下擺乞求道:“摘星觀道君神像下有個暗道,我遠遠曾見皇上與甄妃開啟過!雖不知皇後娘娘要找什麼東西,但陛下要鎮壓藏匿之物都在那機關中,求娘娘放過小皇子!”
皇帝勃然變色,撕心裂肺咳喘起來,連罵數聲“愚婦”,便頹然厥倒在地。
魏皇後沒有遲疑,吩咐禁衛:“去摘星觀。”
坍塌的摘星觀依舊隻是堆半成的廢木,但那座仿著皇帝自己樣貌雕琢的道君神像卻是打掃得極為乾淨,彰顯著一個不願醒來的千秋長生夢。
魏皇後依言找到凸起的機關石塊,用力一按,神像旋轉而開,露出一條不深的暗道。
暗道下方鐵索交錯,貼著明黃符籙,儼然是個鎮壓陰魂的陣法。
陣法的中心,赫然躺著聞人晉平當初與年輕的皇帝歃血為盟的匕首,還有一盒解藥、一紙泛黃的藥方。
……
聞人藺昏迷了三天,也堅持了三天。
其求生意誌連見慣了生離死彆的孫醫仙,都為之欽佩。
要知道在兩年以前,這小子還背負著陰暗的仇恨愚弄眾生,毫無生念。
拔營歸京那日,八百裡加急的密信送至西京治所。
趙嫣抖著手拆開,見到那份泛黃的藥方和真正的解毒丸時,她不可抑止紅了眼圈。
趙嫣將藥方和解藥一並交給孫醫仙,確認無誤後,她緊繃的心弦方徹底鬆開,強壓的疲倦漫上四肢百骸。
再也強撐不住,她身子一軟,意識墜入黑暗。
趙嫣睡得很香,很沉,仿若要將這幾日缺的覺都補回來。
再次醒來時,她已身處寬敞的馬車之中,頭枕在誰溫熱緊實的大腿上,身上蓋著一件寬大的玄色披風。
“醒了?”
熟悉穩重的嗓音自頭頂傳來,趙嫣緩緩側首,望見男人當著笑瀾的深邃漆眸,怔了一怔。
“聞人……少淵?”
她伸手碰了碰聞人藺的臉頰,如此緊實溫熱,不再是冰冷蒼白的刺寒。
“臣在。”
聞人藺低沉應了聲,捉住趙嫣的手置於唇邊一吻,“回家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