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太子趙衍 流螢視角(有刀)(2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6653 字 7個月前

在廊下,太子數著庭中飛舞的幽綠螢蟲,笑著側首說:“不要豔羨柳姬,也不要因為不能與孤並肩作戰而倍感自卑。你看,流螢不與日月爭輝,渺小如它,也能照亮一寸夜空。”

流螢驀地一顫,心臟仿若泡在陳年烈酒中,又熱又脹。

殿下從未遺忘過她,從未瞧不起她。一直以來作繭自縛的,唯有她自己而已。

殿下說:如果每一根木料都怕燃燒自己,則世間再無火種。

他還說:孤知自己非是長壽之人,所以想趁活著的時候,做些有意義的事。

太子身上仿佛有一種神奇的感染力,隻要有他在身邊,所有人都會感覺到無比地溫暖自在。

流螢以為,日子或許能一直這樣平和下去。

直到七月初七,“李門雙璧”之一的天之驕子沈驚鳴,無端落水而亡。緊接著,一個叫程寄行的寒門儒生猝死於明德館寢舍內……

兩個月內,太子殿下接連失去恩師和好友,急火攻心,頓時彎腰咳得天昏地暗,唇縫間竟隱隱有了觸目的血絲。

他不許流螢聲張,在榻上躺了兩日,忽而問道:“離七月十八,還有幾日?”

七月十八,是太子殿下的生辰。

流螢看著少年慘白的麵色,忍著痛抿唇回道:“五日。”

“五日,足夠了。”

太子殿下艱難地撐身下榻,單薄的衣衫下,少年骨形清晰可見。

“去華陽。”他道。

華陽?

流螢倏地跪地,請求道:“太子殿下舊疾複發,應回宮請太醫會診,實在不能再行顛簸。”

少年隻是輕輕搖頭,摸出花費了一個月精力打磨的綠檀首飾盒,斂目溫柔道:“孤怕錯過這次機會,就來不及了。”

去華陽的路上,太子殿下一直在咳,但即將下車見到妹妹時,他仍是擺出了最溫柔的笑意來。

那日飄著細雨,流螢撐傘候在中門外,忽聞側殿傳來一聲物件墜地的脆響。

繼而少女帶著委屈怒意的聲音傳來:“誰稀罕你的禮物!趙衍,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過了許久,太子殿下重新走出來時,神情難掩落寞,肩頭都被細雨浸透了。

流螢忙撐傘向前,將防雨的鬥篷裹在他肩頭,難受道:“殿下怎可站在雨中受寒?”

太子擺擺手,甫一上馬車,便壓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好半晌才喘過氣,他似是十分自責,解釋道:“是孤太自以為是了,沒有顧及嫣兒的感受……嫣兒性子那般要強,孤應該,語氣再謹慎些的。”

流螢瞥見他腰間的佩玉碎裂了一角,難掩惋惜,忙替他摘下來放置一旁,低聲道:“殿下勿要多思,回京後有的是時間通信往來,長風殿下遲早會明白您的苦心。”

流螢未曾想到,一語成讖。

歸京途中,刺客陡然襲擊,措手不及。

京郊山道上箭矢如雨,周圍一片混亂哀嚎。

“敵在暗我在明,這樣下去太被動了。”

說話的是影子阿行,他飛快地換上太子的常服襴衫,將那塊碎裂了一角的蓮花玉往腰間一掛,沉著道,“我去引開他們。”

“阿行!”

溫柔似月的少年第一次斥責,肅然道,“孤不許你這樣做!”

“殿下,影子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與太子身形相似的少年燦然一笑,抬手道,“您安心睡一覺,冒犯了。”

不待趙衍反駁,阿行抬指精準按住他耳後-穴位,繼而穩穩接住他昏厥軟倒的身形。

“殿下就交給你們了,一定要平安護送他回京……拜托了!”

影子衝了出去,搶了匹馬衝出重圍。

“保護太子殿下!”

“那是太子!彆讓他逃了!”

刺客主力成功被引走,而影子阿行,再也沒能回來。

東宮內,死裡逃生的太子殿下麵色煞白,麵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你們不該讓影子替孤去死。”

他急劇咳喘,帶著少年人的悲憤與無力,“以彆人的鮮血換自己苟活,踏著屍骨前行,孤算什麼光明磊落的明主!”

流螢與仇醉跪地不起。

她不辯駁,隻要能保殿下平安無事,受多少責罰她都認。

流螢以為,這場劫難到此為止,一切都結束了。

她放下心來,拖著疲憊的身軀下去安排太醫問診,前去煎藥熬湯……

可當她再回到寢殿時,看到的卻是太子殿下口鼻溢血地躺在地上,手掌朝一旁攤開,飄著幾點紙張焚儘後的黑灰。

而仇醉眸中殺意翻湧,像是淬著毒的利刃,手中的刀刃正從一名太監的身體中抽出,噗嗤一聲。

東宮衛被驚動,仇醉“落荒而逃”。

太子殿下慘白的臉色,口鼻汩汩淌出的鮮血,無一不在刺痛流螢的眼。

太像了,殿下這次演得太像了。

流螢有些遲疑地向前一步,手中藥碗墜地。

她慌亂地撲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托起太子殿下的身軀,試圖用懷抱去留住那流逝的體溫。

可是留不住,他在變冷!

太子殿下……

殿下!殿下!!

是假的吧,騙人的吧?

老天,求求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太醫!快叫太醫!!

流螢聽到自己無聲的嘶吼,她多麼希望下一刻殿下就會睜開眼,打破這場鬨劇。

可他安靜地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東宮寢殿大門緊閉,皇後看著兒子躺在榻上的屍首,驀地一個踉蹌。

她的眼睛通紅,蓄滿了水光,卻兀自睜著不讓眼淚掉下,不可置信般跌撞向前。直至丹蔻鮮紅的指尖觸摸到兒子僵冷的麵頰,她的眼淚才大顆大顆砸了下來,落在少年蒼白的額上。

皇後娘娘顫抖著撫去兒子額上的淚水,然而卻怎麼也抹不乾淨。

皇後揪著心口張唇,無聲嘶吼,那是一個母親肝膽俱裂的悲痛。

“今日東宮並無下毒的刺客,太子殿下隻是受驚導致舊疾複發,需要閉門休養。”

皇後娘娘鼻尖懸著淒豔的淚,繃緊的下頜微微抖動,將嘶啞的話語字字磨碎了從齒縫擠出,“你們知道該如何做。”

殿中跪著的幾名貼身宮人內侍,是撞見“太子遇害”的目擊證人。

如今大玄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皇後娘娘要瞞住太子之死,他們便隻能……

太監朝著太子磕了一頭,而後毫不遲疑咬舌自儘。

兩名宮女亦提裙起身,觸牆而亡。

太子殿下對她們有再造之恩,與其讓自己淪為真凶的把柄,她們寧可追隨主子而去,將這個秘密永遠地帶到地底。

流螢本也該觸柱而亡,可關鍵時刻,被魏皇後一把拉了回來。

“求娘娘賜死奴婢!”

淚水浸透流螢的麵頰,她毫無生念,“奴婢無顏苟活於世,但求一死!”

“你是太子的貼身宮婢,若也死了,反倒起疑。”

魏皇後閉了閉目,竭力遏止住發顫的呼吸,“留下來吧,替本宮穩住這半個月。”

半個月後如何,皇後娘娘沒有說。

她轉身看著榻上永久沉睡的兒子,以指一寸寸撫摸輪廓,像是要將他的樣子永遠地印刻在腦海中,而後艱澀道:“東宮突發惡疾,病亡兩宮婢,兩太監……”

殿中隻躺了一名太監,皇後娘娘卻說是“兩太監”,難道是要將太子殿下的屍首打扮成太監的模樣,運出宮下葬?

流螢心若刀絞,太子殿下光風霽月的一個人,怎麼能……怎麼能和太監一起草草埋於亂葬崗!

可是,她們沒有彆的選擇。

東宮衛皆有戶籍身份記錄在冊,即便意外身故也要通知家屬前來認領,禁軍一查,便能查出端倪。唯有太監身份卑微,偶爾病死幾個也如草芥一般,無人在意。

夏末炎熱,殿下的身體保存不了多久,這是唯一的辦法。

悲涼,而又殘忍。

流螢麵朝太子殿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直至鈍痛漫過心頭的銳痛,以額觸地,長久不起。

那個乾乾淨淨愛笑的溫和少年,就這樣換上內侍的靛藍布袍,麵上抹著黑灰,夾雜在那群“病死”的宮人內侍屍首中,被運出宮門,草草埋於西山之上。

無棺槨,無供奉,無名無姓無碑。

一夜之間,皇後娘娘原本油黑的鬢角生出了銀絲,身形清減了不少。她熬著拉滿血絲的眼,忍著裂心之痛,以“仇醉叛變,東宮衛失察”之由撤換了東宮上下所有宮侍,換上另一批毫不知情的新人。

隻有流螢是個意外。

可對於她來說,活下來未必不是一種殘忍。

流螢時常想,是不是因為太子殿下太好了,好到上蒼不忍見他在人間曆劫受苦,所以才早早地將他召回了天上。

她沉默著整理太子殿下遺留下來的詩文字跡,看到那句“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多麼應景的一句。

心臟驀地絞痛。

流螢跌坐在地,將這張墨香未散的紙張按在心口,咬著唇失聲痛哭。

她的月亮隕落了。

從此再也沒有一抹溫柔的月光,照亮黑暗中卑微的流螢。

寢殿緊閉了半個月的門就在此刻被人打開,一道纖細的身影踏著月光走了進來。

陰影在她臉上褪去,看到這張熟悉的臉,流螢怔怔滾落淚水,顫抖的唇幾度翕合,小心翼翼道:“殿下……”

她伸出手,像是要觸摸這縷幻境般,卻不妨觸到了一片真實的衣料。

“將我扮成趙衍。”

少女的聲音沉靜輕啞,抿唇道。

她眼角沒有淚痣,氣色也沒有久病的蒼白。

流螢總算能確認,眼前這個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他的雙生同胞妹妹——長風公主趙嫣。

相處久了,流螢能清楚地分辨出來,長風公主與太子殿下氣質的不同:太子的目光溫柔似水,公主的眼睛裡卻仿佛藏著不屈的烈焰。

但他們兄妹倆都一樣,外柔內剛,永不屈服於黑暗的吞噬,不遺餘力地提燈照亮周遭踽踽獨行之人,使他們自發擰成一股繩。

皎月隕落,而朝陽東升,終將天光大亮。

流螢仍會時常想起太子殿下,想起那個願效拂燈夜蛾、卻倒在黎明之前的少年,心中彌漫淡淡的哀傷悵惘。

如若可以,她願用來世換太子殿下此生。

九天神佛保佑,願太子殿下平平安安重活一世,親友俱全,無病無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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