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宅滄塵以己度人,以為她不願參與學堂,喜歡自己修行:“自然。第一,我不能帶你,你無處可學。第二,學堂設有考校,即使你不去學堂,也必須參與學堂的考校,更彆提年底的考校,還有每年弟子必須參與的任務、宗門貢獻……”
他細細地數著,眼前的人越聽越頹,說到最後,她像漏了氣一般,整個人都耷拉著小了一圈。
掰手指數考試和曆練的滄塵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及時閉上了嘴。
她抹了抹臉,歎道:“我明白了,終究是躲不過的。”
滄塵不懂她為何如此受打擊,安慰道:“考校雖然嚴苛,但不通過也不會受太大的懲罰,其實歸根究底也是為了激勵大家用心修煉。”
秦千凝肩膀更垮了。
這秋風掃落葉的凋零氣氛讓滄塵有點冷,他默默地回到茅草屋添了件衣裳。
再轉身出屋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餘暉淡淡,山景蒼茫。
秦千凝頹廢地坐在石椅上,四周似結了一層淒冷幽暗的霜。
落寞的背影舉起茶杯,對著夕陽一吹,一仰,一喝,搖頭歎氣。
除了頹廢,還添了一股遲暮之年的老氣。
那種暮氣沉沉之感太過濃重,滄塵竟無法邁步走過去。
他站在門口,忽然就悟了。
原來我當年修為儘失、頹唐不振的時候,在彆人眼裡竟是這般模樣。
難怪師弟如此痛心。
不過……
他又看了一眼秦千凝的背影,默默想著,我當時沒這麼老氣吧?
彼時自己也才三十多歲,不至於不至於。
……
山中時日快,沒過多久,就迎來了內門考校。
而滄塵的師弟,郢衡,也終於遊曆回來了。
這些年他在外麵遊曆,增長見識以破心境是其一,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替師兄尋找恢複修為的機緣。雖然修仙界如此大,從未聽說過經脈寸斷後還能恢複的,但郢衡也不願意輕易放棄。
他一向我行我素,回到萬壑宗,不管掌門和各個長老的相邀,自顧自地先回了浮銀峰。
郢衡心中有些忐忑,因為每次和滄塵的談話二人都會不歡而散。
禦劍浮在半空,他看著手裡的丹藥,思索著要不直接放在師兄桌案上,不與他見麵。
他的大徒弟見狀,開口道:“這丹藥能修複大多疑難傷症,對於師叔來說,聊勝於無,試了總比不試好。”
郢衡回過神,無奈地輕笑了一下:“你不懂你師叔這個人,自從他筋脈被毀——”
說到這兒,及時住了嘴。
自己的師兄是個廢人,眼前這個大徒弟,也是個廢人。
溫恪是自己遊曆時撿到的。“撿”這個字完全沒用錯,因為當時溫恪是一個氣息奄奄的血人。
郢衡朝他走過去,血人隻是瞧了他一眼,並未開口求救。
這下他便來了興趣:“你不求我?”
血人不作答。
“我出城時聽說溫家出了個千年難遇的麒麟子,十五歲結丹,慶典三日三夜還在進行。隻是他體弱多病,十五歲之前從未露過麵……”郢衡掃了他滿臉血汙的臉,興味十足地笑了,“你金丹被誰掏的?”
血人輕咳了一聲,似乎想出聲,但終究是沒有力氣。
郢衡在師兄出事前,一直是個放蕩不羈的性子,師兄出事後才不得已頂起一片天,行事雖有收斂,但仍舊是個任性恣情的人。
他眼珠一轉,用除塵決除去血人麵上的血汙。
長得不賴,放在身邊也養眼。
“我缺個徒弟,你呢,要不要個師父?”
於是浮銀峰又多了一個廢人。隻不過溫恪廢得沒那麼徹底,還能從頭修煉,但再怎麼修煉,也回不到從前了。
……
郢衡說話嘴比腦子快,提到“廢”這個字眼,總歸應該小心點的。
他斜眼朝徒弟看去。
溫恪依舊溫溫柔柔地笑著,跟個沒脾氣的玉人似的:“師父,在我麵前說話不必如此拘束。”先是寬慰了郢衡一句,又換位思考道,“雖然師叔不願麵對那些事,但您總歸是出於好心,他一定會明白的。”
郢衡一想,也是,管他的,吵就吵,氣就氣,反正這丹藥是要塞給師兄的。
一拂袖,朝半山腰飛去。
這一次他離開了快兩年多,兩年對於修仙之人很短暫,但對於凡人來說卻是較長的時光了。
不知道師兄現在如何了,這浮銀峰是否早已長滿了荒木枯草。
他落到地麵,收劍,一抬頭,就和一個小孩大眼對小眼對上了。
“……抱歉,走錯了峰頭,叨擾了。”雖然放蕩不羈,但還是有基本禮貌的。
躺在躺椅上搖晃的秦千凝也很客氣:“沒事兒沒事兒,瞧你是趕路的?要不坐下歇會兒?”躺椅是前些時日滄塵閒著沒事給做的,反正他那茅草屋裡有工具,秦千凝還磨了一套棋子出來,每天忽悠滄塵和她下棋。
“不必不必。”郢衡一看她還是個凡人,更加確信自己走錯峰頭了,也不知是哪家的長老的孩子。
他擺袖,正準備禦劍離開,溫恪卻在身後扯了扯他。
郢衡不解地回頭,就見溫恪一臉複雜地盯著遠處。
是什麼景象能讓始終笑臉盈盈的徒弟露出這個表情?
郢衡隨著他的視線看去,表情頓時裂開了——他那頹唐的師兄什麼時候被奪舍了?
刮了胡子,束好了頭發,手裡拎著一塊兒毯子,沒注意到僵硬在一旁的二人,十分順手地就給秦千凝搭上了。
不是哪家長老的孩子,是自家的孩子。
郢衡崩潰:“師兄,你什麼時候有了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