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太太自此就要盯上姑娘了。”抱弦說,轉頭瞧瞧她,她側臉堅定,並沒有半點憂心的模樣。
“自我回謝家那日起,她不就盯上我了麼。”清圓望著遠處簷下的燈籠,喃喃說,“早前克扣用度,將來婚事上必要作梗,這些都是難逃的。橫豎躲不掉,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原本清如要是不處處刁難,我同太太之間的恩怨與她無關,可如今你也瞧見了,太太麵上還知道周全,她卻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常叫人下不得台。”
抱弦點頭,“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二姑娘驕縱慣了,彆說姑娘,就是咱們做下人的,也聽不得她那些難聽話。不過今兒我倒挺歡喜的……”她話說半句,衝清圓眨了眨眼睛。
清圓不解,“你歡喜什麼?”
抱弦道:“丹陽侯家的公子呀,心裡十成是有了姑娘。這樣多好,姑娘從小沒母親,雖說陳家二老待你好,到底沒有那麼親厚。我乾娘以前常說,人一輩子分兩截,做姑娘時好賴不過短短十幾年,隻有嫁的姑爺好了,那才算有福之人。姑娘如今姻緣來了,小侯爺是皇親國戚,升州多少貴女都以嫁進丹陽侯家為榮。這麼好的機會,姑娘萬要把握住,既到了這步田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吧。”
清圓聽了不做聲,這句話像碾子一樣,在心上滾了一遍又一遍。若說把握,十四歲的年紀懂什麼情情愛愛,隻覺得這樣東西有人搶,必定就是好的。
她散漫下來,倚著抱弦的肩頭道:“這話咱們私下說說便罷了,院裡也不要同彆人提起。”
抱弦道是,但神情茫然,似在斟酌她話裡的用意。
清圓歎了口氣道:“咱們院子裡也有太太的人,前陣子那封信的事她未必不懷疑咱們,隻不過不敢拿把柄,暫且將就著。”
抱弦是聰明人,略定定神,便知道是誰了,“姑娘說的可是小喜?”
那丫頭的老子娘管著府裡車轎,這份差事又是太太院子裡徐嬤嬤牽頭的,七拐八拐的交情,總說得上話。
抱弦見清圓點頭,又道:“那想個法子,把她調到下房當差去吧,留在跟前萬一有個疏忽,豈不成了心腹大患?”
清圓說不必,“留著她自有用處。”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可親的微笑,這樣的樣貌秉性,外人看來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罷了。
主仆倆慢慢走在夾道裡,走了一程子,她忽然問抱弦:“你可覺得我太工於心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有時候很害怕,怕將來自己像個怪物似的,一輩子活在恨裡。”
抱弦比她大兩歲,性子沉穩細膩,也善於開解人,笑道:“姑娘怎麼這麼想!倘或我遇上姑娘遇上的那些事,隻怕比姑娘更計較。那些指手畫腳的全是局外人,局外人說話不中聽,可以不必理睬。姑娘也彆著急,等日後嫁個好人,當上了彆府的主子奶奶,誰還願意活在恨裡?”
這麼說未來可期啊,就像越往前,離燈籠照耀的光帶越近,人生也是如此。壞到極處壞無可壞,剩下的便都是好了。
* * *
今夜雨打青苔,簌簌下了一夜,第二天起來,隻聽簷下的涵洞裡響起淙淙的流水聲,閉上眼睛側耳,恍惚有身在山林的錯覺。
陶嬤嬤進來送新摘的枸杞芽兒,說既可炒著吃,也可晾乾泡茶。清圓偏身來看,笸籮裡的嫩芽青綠可愛,便捏起一片嘗了嘗,笑道:“果然有些甜絲絲的。”
陶嬤嬤道:“這是頭一批冒尖的,雨後最是嫩,我起了個清早,隻摘了這些,明兒再摘的,成色就大不如這個了。”說罷嗓門矮下來,左右看了看又說,“太太今兒原想邀知州夫人上奇香館去的,誰知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說知州夫人今兒有客,抽不出身來,姑娘道那個客是誰?”
清圓搖了搖頭,接過春台送來的紗網,把枸杞芽兒慢慢裝進網袋,讓人掛到簷下風乾。
陶嬤嬤一笑,“是東府的二太太。他們原沒什麼牽扯,特特兒登門,不知是什麼緣故。”
清圓哦了聲,紐子上係著的手絹從美人靠的間隙裡滑落下去,她半探出身子去撿,晨間的日光在她眸底跳躍,她淡聲道:“八成是東府的四爺到了議親的年紀,二太太也想托知州夫人說門好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