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聽了,忙把小箋接過來,仔細收進妝盒裡,喃喃道:“那千萬要收好,這可是咱們的保命符啊。”
抱弦歎了口氣,“這位三公子……真是可惜。”
若說可惜,確實是有,失之交臂後長成一個小小的疽,看是看不出的,但觸之會痛。
不過後來的惆悵,都被長途跋涉的辛苦衝淡了。沒完沒了的趕路,走了一程又一程,路上清圓年滿十五了,老太太給她辦了個簡單的及笄禮。那晚停在驛站裡,抱弦替清圓換了件雲紋上裳並散花長裙,老太太拿笄替她綰了發。以前垂髫的孩子,從今往後便是大姑娘了,奇怪隻是換了個發式,倒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
老太太看著她,感慨地說:“我們家的姑娘,最小的一個也成人了,我看著你們一個個及笄,還記得自己以前盤頭時候的情景,一眨眼,幾十年都過去了。”
上了年紀的人容易惋惜光陰易逝,年輕的人多嫌時光過得太慢。前幾天因挪了地方蔫頭耷腦的眾人慢慢適應過來,倒也是一團熱鬨的氣象。扈夫人笑著說:“老太太何等有福氣,兒孫滿堂。四丫頭是咱們家頂小的,如今連她都及笄了,老太太往後便可享清福了。”
清圓恭恭敬敬給老太太納了福,又給扈夫人和叔嬸們見禮。照理說家裡的妾室,除了清和的母親蓮姨娘屬貴妾,需要單獨行禮外,對於通房出身的梅姨娘是不必太過拘禮的。但清圓卻不,她照例上梅姨娘跟前納福,這種場麵上受她一禮,已經是莫大的尊重,梅姨娘起先淡淡的,但見她眼裡有自己,反有些受寵若驚起來。
“哎呀,姑娘快免禮。”梅姨娘站起身虛扶了一把,含笑說,“姑娘這樣周到,倒叫我不安了。”
清圓笑道:“姨娘跟前有兩位哥哥呢,勞苦功高。我尋常不得機會和姨娘親近,今兒是我及笄的日子,姨娘來作見證,我理當給姨娘行禮。”
她是糯糯的聲調,燭火下的一雙眼睛卻世事洞明。梅姨娘忙拔了自己頭上梅花琉璃釵給她戴上,“這是我三十歲壽辰,老爺送我的,既然姑娘眼裡有我,那我就給姑娘添個妝,姑娘萬要收下才好。”
滿屋子的人,哪一個沒有自己的算計,清圓有意同梅姨娘走得近,是為了做給扈夫人看。扈夫人的心胸,遠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麼寬廣,如此一來懷疑她們結成了一夥,越是忌憚,就越能引發梅姨娘的不滿。
梅姨娘呢,也借送簪子給自己掙臉。她有兩個兒子,手上梯己也攢了些,這點子小東西還送得起。倒是扈夫人,正頭嫡母,姑娘及笄她送了什麼?要是送得比她這個做妾的還少,那可是夠大家笑話一輩子的了。
果然,眾人的視線都移到了扈夫人身上,女人們最喜歡湊這樣的趣兒,存一份看熱鬨的心,以打發旅途中無聊的時光。
但扈夫人何等精明,二十多年的當家主母做下來,要是連這樣的防備都沒有,豈不打嘴!她笑了笑,左手袖袋裡的素銀卷須簪看來是用不上了,從右手的袖袋裡取了個錦盒出來,開了盒子遞給清圓道:“這是我的一點意思,恭喜姑娘今兒及笄,往後花開如意,吉祥富貴。”
清圓屈腿蹲福,“多謝母親。”
抱弦上前接過來,複蓋上蓋子,一眼就看清是一支玲瓏點翠鑲珠金簪 。
她們鬥法,清圓隻是含笑看著,心裡最清楚,若是沒有梅姨娘的大禮,扈夫人雖不至於含糊過去,但也不會出手如此闊綽。她甚至料準了,那雙廣袖裡頭有兩手準備,刮什麼風便轉什麼舵。這回虧大了,未必不在背後咬牙大罵,說白便宜了她這一回。
那卻也不礙的,她們越是暗裡較勁,於清圓便越有益。她也瞧準了,即便老太太不滿她給梅姨娘見禮,也挑不出錯處來。畢竟正倫和正鈞兩個哥兒是老太太的親孫子,抬舉她親孫子的娘,老太太若有話說,那就是慢待了二爺和三爺,這種蠢事,老太太斷不會做的。
蔣氏算看出來了,回來後同二老爺說:“這姐兒四個裡頭,最小的那個最厲害。”
二老爺吸了鼻煙,響亮地打噴嚏、擤鼻涕,“一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有什麼厲害的。”
男人不懂深宅裡的門道,他們謝家世代從武,武將上陣大刀闊斧,宅門裡頭卻殺人不見血,比他們還凶險幾分。
她還記得那回自己嘴上抱怨,半道遇見這位四姑娘的情形。純良的孩子,真心實意為二房打抱不平,調唆得她自發自願上知州夫人跟前,斷了知州夫人給二姑娘說親的念頭。自己幾十歲人了,後知後覺發現給個十幾歲的孩子當了一回槍,這種滋味兒真不好形容。要同她計較,人家可從未直說過要她如何,那種明知窩囊,卻又說不出口的憋屈,足能把人慪得半死。
反正一家子就這麼你猜忌我,我防備你,麵和心不和地入了幽州。幽州的老宅,確實如老太太說的那樣,比橫塘的還壯闊幾分。那是祖輩上立了功勳禦賜的,奉旨擴建,奉旨修繕,前後幾十年下來,在幽州這滿地勳貴的地方,也屬頗具規模的了。
車馬停下後,眾人紛紛下車,原想著應當有看守老宅的下人出來迎接的,可實際和預想總有些差彆。
下人是有的,也確實在外候著,但除了這些人,還有穿著錦衣,身披甲胄的殿前司效用在門前徘徊。見謝老太太下了馬車,一名都頭上前叉手行禮,麵無表情地說:“謝老太君一路辛苦,某是殿帥駕下通引官,奉殿帥之命,安頓節使府老太君及諸貴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