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1 / 2)

一甌春 尤四姐 7091 字 9個月前

隻是天兒太熱了, 這個時節正值盛夏, 平常小姐奶奶們基本是不出門的,除了清早給老太太請安,餘下的時候都在屋裡將養。

暑氣大盛, 對於怕熱的女眷們來說, 七月芯兒裡坐馬車, 上山燒香, 簡直是一場災難。輕薄的滾雪細紗沾了汗水,沉沉包裹在身上, 一早畫好的胭脂花了,在臉頰上逐漸斑駁,像開裂的粉牆。正鈞的少奶奶白氏噯了聲,抽出帕子掖了掖領上的汗,她同明氏坐一輛車, 新婦子才進門沒幾個月,不好抱怨,唯有蹙著眉,輕輕歎了口氣。

正倫和正鈞是一母所生, 因此兩位少奶奶是嫡親的妯娌,自然更親近些。明氏見她熱,替她打了一回扇子,心裡也有些煩躁, 嘀嘀咕咕道:“太太也真是的, 分明是她要替二姑娘祈福, 偏牽搭上咱們!說什麼幾位爺要武舉,能不能高中全憑菩薩保佑了!”

白氏說話輕聲輕氣地,“說是拜保成大帝,我們家以前倒不曾拜過這尊神。”

明氏道:“她要做成她的事,自然由著她說。保成大帝民間也有人拜,隻是不多,因著臨近七月十五,大家都有些忌諱。”一頭說一頭嗤笑,“咱們太太倒好,真不怕晦氣的。”

白氏淡淡一笑,打起窗上簾子往外瞧,前頭有老太太和太太們的車轎,後頭還跟著姨娘、姑娘、仆婦丫頭們。將要到山腳下了,那廟宇掩映在疊翠間,露出大片黃牆黑瓦,大約因為香火過於鼎盛了,廟宇上空盤桓著青灰的煙氣,薄霧一般,染透了大半座山體。

馬車終於停下了,人聲嘈雜地傳來,明氏和白氏相攜下車,站定了便回望,看姑娘們的車逐一停下。四姑娘的動作永遠比姐姐們慢些,清如和清容都往台階上去了,她才舉著扇子從腳踏上下來。

抱弦上去替她打傘,小喜挎著提籃跟在一旁,她笑著說“真熱”,那煙羅紫襦裙上齊胸束著木蘭青的緞帶,被風一吹,飄飄地,像個美人風箏。

一行人進了山門,往大雄寶殿去,清圓因上回和芳純來過一回,對這寺裡的一切不算太陌生,一直乖順地跟在老太太身旁。倒是清如和清容,逐殿進香的時候還愛四處看看,扈夫人叫了好幾回,也沒法子把她們圈在跟前。

老太太有些傷感,“由她們去吧,回頭進了宮,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扈夫人不好說什麼,眉心的疙瘩卻沒能解開,到底示意彩練去把人叫回來,壓聲道:“今兒來進香的,隻怕也有進宮參選的良人,我才剛還瞧見中書舍人家的小姐了。這裡人多眼雜,誰知道哪裡做得不是,就落了話柄!”

清如受了訓斥,不像在家時還能反一反,這會兒隻得諾諾道是,暗自衝清容吐了吐舌頭。

護國寺當真是大,因著宮裡曾為佛像鑄過金身,那些達官貴人們便應景兒跟著籌錢擴建。原本這寺裡連經室帶禪房,統共有二十二間,後來逐年遞增,到如今竟是一百零八間的排場。香客們要是想逛,從前殿到後山,隻怕要逛上大半天光景。可惜天太熱,老太太又上了年紀,及到保成大帝跟前添了香燭,念了兩卷祈福的經,便帶著闔家女眷退到後頭山房裡去了。

但凡大些的寺廟,都有專供貴人香客歇息的地方,那裡離前頭的喧囂略遠,雖還能隱約聽見梵聲陣陣,但煙火氣不那麼濃重,也不至引發三太太裴氏的哮喘。

老太太在這裡還遇見了早前的熟人,當年閨閣中有過一點交情的老姐妹,如今也是開封尹家的老太君了。多年未見,各自領著家裡的後輩,自然要好好結識一番。

其實各地貴婦的圈子,也像一個個小朝廷一樣,風刮得勁,也刮得快,外頭的消息,遠比你想象的靈通一萬倍。謝家連帶東西兩府的,統共有八位姑娘,但開封尹家的老太太頭一個問的便是四姑娘。

“我們家和丹陽侯夫人的娘家連過宗,前兩天聽說,丹陽侯嫡子為了求娶你家四姑娘,連差事都放下,趕回橫塘去了?”府尹家老太太邊說,視線邊在清圓身上打轉,一頭看又一頭嘖嘖,“果真是個齊全孩子,怪道呢……”

生得好看,擅勾人魂兒,要是勾著的是不成器的紈絝子弟,那身世就能拿來說事——到底妾養的,生來那樣做派;但要是勾著的是個青年才俊,且將來有爵位可襲的,那身世便可兩說了——英雄莫問出處,不怎麼光彩的出身,是富貴底色上勾勒的一圈黑色滾邊,增添了層次,更顯美感。

一旁的清如即便到了現在,聽見有人把李從心和清圓攪合在一起說事,依舊反感至極。她不屑地調開視線,覺得這些所謂的貴婦不過如此,世人哪一個不生著一雙勢利眼,八字沒一撇的事,也值當她們特意問一回。

謝老太太如今對丹陽侯家倒也不巴結,所謂的好親事,在權衡利弊一番後落了下乘,便稀鬆平常了。

“哪裡聽來的傳聞,虧你們竟信。”老太太笑道,“小侯爺是有急事趕回侯府,卻與我們四丫頭不相乾。”

府尹家老太太哦了聲,“難不成是外頭人混傳的?那……”又瞧了瞧清圓,笑得愈發和暖了,“同丹陽侯家不成,想是要入指揮使府吧!”

這回老太太不反駁了,含糊地笑著,很有默認的意思,半遮半掩道:“我們孩子和都使夫人交好,同沈指揮使並沒有太深的往來。”

府尹家老太太登時嘖了一聲,“老姐姐竟連我都敷衍了,當初咱們在閨中可是極要好的,我什麼話都不瞞你,如今你和我這麼見外,可是傷了我的心了。”

老太太忙安撫所謂的老姐妹,挽了手道:“我哪裡是有心瞞你,實在是親事還未定下,宣揚出去咱們是姑娘,吃虧的還不是咱們麼。”頓了頓道,“聽說大尹家今年也有小姐入宮應選?”

府尹家老太太說是啊,“十六還要過一回選,那一選可難得很,從頭到腳連頭發絲兒都要驗過去,能入選的,大抵是個完人了。我聽說你家也有兩位姑娘參選?”邊說邊在女人堆兒裡搜尋,找了半天,哎喲一聲,“恕我眼拙,貴府上的小姐們個個生得都極好,究竟是哪兩位?”

言下之意不就是人才不出眾麼,放在脂粉堆裡分辨不出是哪個。清如聽得冷冷發笑,老太太也不大受用,但麵上總得過得去,於是招了清如和清容來,“快給大尹家老太君請安。”

姐妹兩個撤步納福,府尹家老太太忙一手一個攙起來,請姑娘們免禮,“瞧瞧,可不都是美人坯子麼,果真老姐姐年輕時就好看,如今孫女們也個個花兒一樣。”說罷回身吩咐隨侍的婆子,“去把二姑娘叫來,給節使家老太太和太太請安。”複對謝老太太打圓場,“孩子生來靦腆,不曾見過外人,難免有些畏畏縮縮的。既和府上兩位姑娘一道參選,叫她們姊妹結識結識,也請二位姑娘照應她。”

府尹家老太太說得謙虛,想來對家姑娘也不過中人之姿吧。扈夫人母女對平庸的人一向存著一點憐憫之心,畢竟人中龍鳳太少了,總要允許有不完美的存在。

謝家一乾女眷也等著見那位二姑娘,都是行二的,擱在一起且有一番比較。不過幽州早前沒聽說哪家姑娘尤其出眾,眼光自然不能放得太高。誰知萬萬沒想到,仆婦引了人進來,這一見,竟是叫眾人眼前一亮。

那姑娘不過十六七歲光景,生得勻稱高挑。長相是冷而媚的,像酥山上點了一粒櫻桃,即便周遭再繁雜,她也是濁水中的一股清流,點滴之間,沁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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