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純如今也有五個月身孕了,這時候摔了一跤, 確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了。
清圓急得團團轉, 因自己是個姑娘家, 沒經曆過那些,怕思慮得不周全, 央著祖母陪她一道過去。馬車急急往沈府趕,好在相距不遠, 一炷香時間便也到了。
門上婆子早已候著了, 見車到了門外,即刻上來迎接, 給陳老夫人請了安, 又給清圓納福,說:“姑娘快瞧瞧我們太太去吧……見了紅, 怕是不好。”
清圓忙攙著老太太往西苑去,進了院門,見上房簷下齊整吊了一排燈籠,光帶之中人影往來, 端盆的,抬熱水的, 迎頭相撞亂成一團。
芳純的哭喊在這夜色下倍顯淒涼, 清圓一時竟有些怕,回頭瞧了陳老夫人一眼, “祖母……”
陳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 “彆慌。”一麵牽了她, 隨仆婦引領進了上房。
濃重的血腥氣在屋子裡蔓延,一盆盆的血水端出來,看得人眼暈。清圓知道不妙了,忙上去看芳純,她滿臉的汗,一雙大眼睛裡蓄滿了淚,看見她,嗚咽起來,“清圓……”
清圓忙去握住她的手,“彆怕……彆怕……大夫在呢。”一麵回頭看,老太太正詢問大夫境況,大夫不說話,隻搖了搖頭。她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是啊,照這樣出血法兒,彆說孩子,就是芳純自己的性命,能保住就不錯了。
清圓心裡也害怕,一頭忙於給芳純拭汗,一頭溫言安撫她:“你這會子什麼都彆想,也彆哭,自己留著氣力才好。”複問邊上人,“打發小子往上京報信兒沒有?快叫二爺回來是正經。”
不曾想回話的是皓雪,她掖著帕子道:“芳純姐姐才摔下來那會子,就已經打發人去了,料著過不了多久都使便會回來吧。”
清圓哦了聲,心裡雖納悶於這位大家子小姐的無時不在,但眼下情急,也顧不上深究。
芳純的痛,似乎並未因時間的流逝減輕,反倒愈發嚴重起來,起先還知道哭喊呻吟,後來竟虛脫暈厥過去。滿屋子人個個驚慌失措,清圓急得直哭,老太太拉她讓到一旁,容大夫把脈施針,折騰了好久,人雖醒過來了,孩子也落了地。
那是個男孩兒,五個月大了,手腳俱全,裹在白布裡頭捧出來,看著真叫人心疼。
仆婦問:“姑娘,怎麼處置?”
清圓也覺得為難,忖了忖道:“二老爺想是快到家了,讓他過了目再說吧。”
她這裡話音才落,便聽見皓雪在芳純邊上抽泣,輕聲說:“姐姐,你彆難過,總是咱們沒福氣,留他不住。”
芳純木著一雙眼問:“是男是女?”
皓雪愈發哭出來,“是個男孩兒……”
老太太在一旁直皺眉,又不好說得太過,和聲道:“姑娘彆引得她哭,孩子三歲才生根呢,來了又走,是緣分不夠,彆太傷情了。二太太年輕,往後還能再生,眼下要緊是保養好身子,小月子裡不能哭,哭壞了眼睛追悔莫及的。”
好好的,竟出了這樣的事,家裡亂得不成個樣子。也有老媽子趁亂做法的,站在院子裡什麼都不乾,低著頭隻管竊竊私語。清圓冷眼看著,實在不成個體統,老太太在屋裡支應,她便讓人傳了西苑的管事來,站在簷下揚聲道:“西府的事,原不該我管,隻是眼下你們太太不便,咱們又是一個大門進出的,我少不得要替她行事。如今入了夜,各處院門該落鎖就落鎖,上房的留下張羅,不是上房的都回去各司其職,看管好了宅院是第一要緊。回頭二老爺回來,連個迎接的人都沒有,像什麼話?楊嬤嬤給我看著,若有不服管教,胡亂走動嚼舌的,隻管記下來報予周嬤嬤,事後再一並清算。”
將要過門的大太太發了話,誰也不敢不遵,楊嬤嬤忙給眾人使眼色,“戳著做什麼,還不快散了!”
眾人忙道是,潮水般退出了正院。這時又下起雨來,稠密的雨勢打得院裡芭蕉直點頭,清圓不由歎氣,芳純和沈澈成親兩年,一直盼著這個孩子,好容易懷到五個月,就這麼丟了,想來哪裡能甘心!
隻是原本一切好好的,怎麼會平白摔一跤呢,便招了芳純身邊伺候的人來問話。那個叫集螢的丫頭抹著淚說:“回姑娘話,自打我們太太有了身孕,咱們處處都小心著,連桌角都換成圓的,唯恐磕著碰著。可今兒也是巧了,我們太太因嘴裡生了瘡,又不好吃藥,便剪了一片象膽葉子,挖出裡頭的肉來含著,說是能清火的。後來不知怎麼,用剩的皮兒落在地上,我們太太沒瞧見,踩上去了,就……”說著嚎啕起來,“都是奴婢們不好,要是多留神,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姑娘狠狠責罰奴婢們吧,是奴婢們沒伺候好太太,辜負了二爺的重托。”
這哭聲哭得清圓頭疼,她蹙眉道:“噤聲,你們太太眼下身子弱,你這麼大哭大鬨,她心裡好受來著?”言罷回頭望了眼,“皓雪姑娘什麼時候來的?”
集螢道:“回姑娘,姚九姑娘今兒一天都在,陪著我們太太說話取樂。”
清圓聽了這排序,暗道乖乖,姚家的人口著實壯大,竟都排到第九去了。女兒多的人家,越是小的越不得關心,難怪許她整日流連在彆人家呢。
“那你們太太摔倒的時候,姚九姑娘應當也在場,她也沒瞧見那片象膽皮?”
集螢猶豫了下,慢慢搖頭,“那麼點大的東西,落在木地板上頭,不細看委實難分辨。”
清圓沉默下來,半晌沒有再言語,正待要轉身,見沈澈從外頭進來,因奔波在了雨裡,渾身上下都是濕的,邊走邊抹臉上水珠,到她跟前叫了聲姑娘,“這麼晚了,還勞煩姑娘走這一遭……”
這就是沈家的家風嚴謹,芳純還會開玩笑叫聲大嫂子,但在未正式過門行禮前,沈澈是絕不會讓人難堪的。清圓頷首,“都使言重了,我們離得近,過來也不費什麼工夫。孩子……”
沈澈一臉哀傷的神情,眼裡甚至隱隱有淚,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說,“我已經見了。”
清圓很少看見大男人那麼難過的樣子,她瞧著也不大落忍,歎了口氣道:“進去瞧瞧她吧,再者這件事……也要仔細查問為宜。”
沈澈點了點頭,快步往屋裡去了。
芳純原本昏昏欲睡,聽見丈夫喚她,勉強睜開了眼。待分辨清來人,摟著他的脖子慟哭不止:“澄冰……我對不起你……”
他們這樣,真有種患難夫妻的模樣。沈澈抱緊她,不住安撫:“不打緊的,這個掉了,是他沒福分生在咱們家。等你養好了身子,咱們可以再懷,懷他個一男一女龍鳳胎,到時候隻怕你忙得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