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荊三釵眯眼看一看封如故,便不再管旁人,把他拽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了。
這一番話說得不上不下,吊得羅浮春甚是難受,剛想跟出去,就被桑落久攔住。
羅浮春不甘道:“我今日定要弄個分明!為何師父對道門有大恩,人人卻都對當年事諱莫如深?”
桑落久抓住他鬆散的衣帶,勸說道:“那師兄可曾想過,以師父的性子,為何也要隱瞞多年?”
羅浮春一愣。
他師父向來行事乖張,生平最愛胡說八道,一張嘴就奔著氣死人去。
但師父偏偏從未對任何人翻過當年事的舊賬。
昨天夜晚,師父拿舊事刺激文忱,也是文忱失魂落魄時、自己先提及的。
這一愣的時機,羅浮春那股追根究底的勁兒便散了。
他頹然往下一坐,呆了半晌,陡然轉過臉來:“師弟,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桑落久也沒想到羅浮春會有此一問:“……啊?”
“我問過師父多次,師父不願提,也就罷了。”羅浮春嘀咕道,“可我從未見你問過師父當年之事。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因為在我看來,師父隻是師父而已。”桑落久道,“十年前的師父是師父,十年後的師父就不是了嗎?”
羅浮春被繞懵了頭:“啊……?”
桑落久有點憐憫地看了羅浮春一眼,但很快眉眼一彎,笑容改為一派的純良無害:“師兄要睡了嗎?被子已經暖好啦。”
羅浮春仍有心事,“哦”了一聲,回到床邊坐下,摸一摸被子,才意識到什麼,白他一眼:“又不是冬日裡,暖什麼被子。”
桑落久乖巧道:“師弟孝敬師兄啊,應當應分的。”
被桑落久一席話連消帶打,羅浮春徹底斷了心思,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囫圇睡下了。
荊三釵出門後,一把甩開封如故,質問道:“你不是醉了嗎?”
封如故:“我醉不了,你才醉了。那事不是說好一世忘掉,永不再提的?”
荊三釵甩開他:“你管我,我樂意說。我現在就回去說。”
封如故也不攔他,眼看他大踏步往前走,淡淡說:“去吧,我那個精明的徒弟先不說,我那個熱血上頭的傻徒弟聽了當年之事的真相,明天保不齊就心灰意冷,退了道籍,後天就留下來給你做幫手。”
荊三釵站住了腳。
仔細斟酌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一個傻憨憨做幫手,又折了回來。
回到封如故身邊,荊三釵沉默一陣,再開口時,語調有幾分失望:“你以前心性可不是如此,現在隻曉得悶頭受氣。”
封如故說:“你心性倒是十幾年如一日,一般幼稚。”
荊三釵大怒,在院裡追著封如故踹了好幾腳。
封如故被他踹得滿院子跑,還不忘笑嘻嘻地回頭說教:“當初你離開應天川,難道真是因為和你師父拌嘴皮子?不就是看不慣道門風氣?和現在一樣,氣急了就打,受不了就跑。”
荊三釵反唇相譏:“總比你窩在‘靜水流深’裡混日子的好,一天比一天窩囊不說,居然還知道糊弄老子了?!若不是我上次去‘靜水流深’,竟還不知……”
他餘光一瞥,見住著禿驢的那扇廂房門還敞開著,眉頭大皺,一揮袖,門扉應聲而閉。
這整座小院與他呼吸與共,且因為設計精巧、機關寸布,隻要門一關上,便是銅牆鐵壁,絲聲不透,絲光不露。
海淨正聽八卦聽得津津有味,見門關了,不禁遺憾。
在床上趴著摸了幾圈,海淨摸出了十來處暗箭、寶格、蠱毒。
他睜大了眼睛,暗暗稱奇,又心有惴惴。
他苦著臉道:“小師叔,今夜真要睡這張床?”
如一見他焦慮,便靜靜起身,走至床側,除下佛履,和衣躺下。
海淨這下疑慮全消,安心不已,趕緊靠著如一睡下。
他知道如一在修閉口禪期間說不得話,便自問自答起來:“小師叔,那雲中君真是個奇人。”
“他與道門有大恩,我是知道的,可何來‘恩重成仇’的說法?”
“他當年明明是被魔修所害,但他好像並不仇恨魔修,還幫那四個小魔修尋找居所……是了,那四個小魔修功法稚嫩,也沒有害過人,雲中君也沒有理由殺他們,也算是個是非分明的好人了。”
“還有,那位荊道長急急忙忙找雲中君的兩位徒弟,居然是問雲中君的煙葉。煙葉又能有何玄虛?真是想不通……”
如一一語未發。
海淨說得正起勁時,突然覺得唇上一涼。
——不知何時,如一側了身過來,拈了一顆代表禁言一月的紫檀,抵在他唇邊,隻待他再開口發聲,就馬上塞進去。
海淨立即閉嘴,閉目裝睡。
如一抽回手來,仰麵躺臥。
海淨的眾多問題,他也不知答案。
他在世間行走多時,因為與風陵山的那一點淵源,他對風陵的相關訊息往往會多加留心。
他義父端容君常伯寧清名在外,是有名的劍家君子,自然沒多少人說他壞話。也隻有如一才知道,他義父的君子氣度下,是令人仰慕的、渾然天成的少年野性與灑脫意氣。
至於封如故……
隻要是與他掛鉤的,總沒有好事情。
旁人提起他,總是以“劍術天才”、“救下道門百餘弟子”、“確是英雄”開頭,後麵必接一句“可惜”或“但是”,再接著的,就不是什麼好話了。
恃才傲物、眼高於頂、輕慢懶惰、德不配位、欺世盜名、不過是攤上一個好師父……
因為義父,如一本身對封如故就有成見,這些流言反倒不算什麼了,聽過便罷。
短短兩日相處下來,如一仍無法說清封如故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但有一件事,他敢肯定。
封如故的“懶惰”,事出有因。
而那個因,便出在他那支煙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