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陰差陽錯(2 / 2)

因為他根本沒有心。

如心,如心,如有實無罷了。

衣上塵攤開雙手,大聲笑道:“我在這裡留了兩年,這裡我早呆煩了……”

他麵朝著練如心往後退去,等著一聲挽留。

他數了十聲,退了十步,又多給了練如心五步挽留自己的機會。

然而練如心隻是專注地看著他,沒有表情。

……他一直是這樣的。

他心裡隻有他的城民,隻有他的責任,而自己隻是他漫長人生裡的過客。

練如心說得沒錯,世人痛恨魔道,自己還砸了彆人的神廟,鬨出了不小的動靜,再留下來,隻會拖累他,甚至玷汙神石的聲名。

他身為魔道,守一塊石頭都不配。

思及此,衣上塵一顆心幾乎裂開,但他麵上笑容越發燦爛。

“你為何這麼看我?”衣上塵極儘能事地挖苦他,“練家哥哥,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練如心望著他,一言不發。

衣上塵繼續道:“我是很喜歡你的。但你彆忘了,我是合歡宗的魔修,我以人間情愛修煉,我將來喜歡的人會有很多,你不必掛心。”

練如心點一點頭。

不知怎的,練如心這一點頭,卻叫衣上塵的眼淚直直掉了下來。

他自以為方才將瀟灑放手的樣子演得不錯,卻因為一滴眼淚全盤作廢。

他隻是一個不滿二十的少年,人世間的情愛一途,他方一踏足,便遭此重創,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修此道。

此時此刻,他隻希望練如心什麼都沒看到,算他走得瀟灑,而不是被人生生趕走的。

以一滴眼淚作為失敗的收尾,衣上塵慌慌張張地跑下了山去。

他誕生在一個太糟糕的年代,人人憎惡魔修,就像厭惡衣袖上的塵埃,信手一撣,便能揮去。

他逃得太過狼狽,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他身後跟隨著十數隻螢火蟲,打起熒熒的青色燈籠,叫他不至於在山道上跌倒。

直到他慌張奔逃的身影消失在練如心的視野裡,練如心才背過身去,抬手撫一撫胸口,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不懂啊。

那明明隻是普通的話語而已,為什麼卻能戳得他有如萬箭穿心。

好在,他麵上向來冷清,不知道痛楚表情該怎樣表現。

至少送走他了,這是好事情。

練如心在山道上等候一會兒,眼見獻祭之時過了,方才起身,封好結界,登上山去。

見到封如故時,練如心並不多麼訝異。

封如故坐在神石之上,翹著腳,垂目注視著他。

“雲中君。”練如心乾脆地撩袍下跪,叩首道,“練如心做下錯事,理當受罰,然而我非凡世中人,此身難受凡世懲處,我願自請懲罰……”

“多餘的話就免了。”封如故打斷了他,“我來隻為問兩件事:第一,你一雙眼能看透仙魔之彆,勞煩你告訴我一聲,那個黑衣人是怎樣的人?”

練如心想了一想,據實以答:“他身染魔氣,卻是仙軀。”

“第二,他有沒有什麼話、或是什麼東西要托你帶給我?”

練如心又仔細想了想:“我與他見了兩回。一次是初遇,一次是他拖來屍身。臨走前,他說過,如果我殺不了雲中君,可將一樣物品交與雲中君。上次走得匆忙,未曾交還,現在奉上。”

他取出一枚淡青色的卍紋玉佩。

一看到這枚玉佩,封如故臉色登時奇異起來,抓住其上束著的白流蘇,接過來,卻不加細看,便接於懷中,竟是一點都不提防。

他縱身從神石上躍下,正要離開,突然覺得身後落下了點點繁星,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封如故一怔,回過頭去,隻見練如心耗儘他剩下的一點點修為,讓幾隻螢火蟲跟上了他。

練如心點一點頭,神情平靜。

這已經是他多年送行旅人上下山養成的習慣,改不掉了:“雲中君,好走。”

封如故也沒有推拒他的好意,搖一搖手中軟扇,選了另一條山路,一步步走下山去。

送走封如故,練如心跪在神石前,誦念完了一整本早已聽熟的神石經。

他送了無數人來獻祭,如今輪到了他自己。

練如心提前預支了自己的心願,因此他省卻了最後一步。

全身心融歸石中之前,練如心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很是簡短,甚至於有些沒頭沒尾。

——風。

他還欠他一陣風。

……

衣上塵揉著略紅腫的眼睛,一路走到山腳無人處,一時不知該往哪裡去。

他逐風而來,生性自由,現在卻失落了前進的方向。

他索性不動了,想等著一陣風過境,為他指明前行的方向。

他立於原地,心亂如麻地等待著,直到一陣大風倏忽自山間卷起,指向西南方向,但風裡居然卷起了淡淡灰雪,宛如石塵。

流風,回雪,石塵。

衣上塵沒來由地心尖一緊,腦中還不及浮現出一個完整的念頭,便已經心神大亂,掉頭按原路衝回了山上。

他連馭風加提氣,將他那點粗淺的修行疾行之功用到了極致,才在一盞茶時間內趕到了山巔。

隔著層層櫸樹,直到看到練如心好端端地站在溪邊,用指尖撥弄掛在櫸樹上的蟬蛻風鈴,似是懷念的模樣,衣上塵才鬆了一口氣。

……真是杞人憂天。

他好端端的,怎麼會出事呢。

去而複返,衣上塵突然就不想走了。

他不管風要往哪個地方刮了。

隻要練如心還願意記住他,他哪怕死皮賴臉一點,也無所謂的。

這樣想著,他籲出一口氣,打算從櫸樹後現身——

就在這時,衣上塵看到,練如心動手摘下了櫸樹上的風鈴,任它一串串鳧在水麵上,順流漂走。

衣上塵站在樹後,將練如心的動作全部看在眼裡。

看了一會兒,他突然就不難過了。

世事於此人而言,不過是浮水蟬蛻,順流而來,隨波而走。

自己不過是下趟山的工夫,他便已經要著手處理掃除他留下的痕跡,再無留戀了。

那自己還在自苦什麼呢。

……本是不值得的。

這次,衣上塵走得再無遲疑。

他按照風的指示,朝著西南方走去,就像他來時一樣,順風而行,隨風而動。

在他轉身之時,剛剛從神石中分化孕育而出、還未來得及為自己命名的神之子似是聽到了響動,歪頭看向衣上塵離去的方向,卻隻見到了一個寥落又傷感的背影。

他抓住手上的蟬蛻風鈴,又好奇地撥弄一下,隨即將其放入溪流中,任其漂走。

……他初開鴻蒙,隻把這樹上的小東西,當做和樹葉無異的玩具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莫以衣上塵,不謂心如練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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