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試情玉石(1 / 2)

() 月下, 封如故穿行林中, 步履輕快。

但以他現在的凡人之軀, 逛了這麼久的街,又爬山下山, 很快就累得走不動了。

累了便累了,他往沾滿夜露的山階上一坐,撐著膝頭喘息一會兒,才對著天邊一輪圓月揚聲喊道:“喂, 出來。”

相隔五十步遠的樹下,一道身著白金僧袍的冷清身影閃出。

如一踏月無聲, 來到他身後三步開外的階梯上,便站住了腳步,保持距離,不卑不亢。

他從封如故出了清館起,就一直跟在他身後。

保護封如故, 是常伯寧交代他做的事情,他自是要認真執行。

更何況, 如一心中有一個猜想, 亟需在私下裡驗證。

封如故也算是如一的半個長輩, 但累極了的他毫無半點長輩氣質,坐在下山的石階上, 微微氣喘,滿頭露水。

如一垂目,靜靜立在他身側。

封如故帶著他到處亂逛、挑著偏僻山道上山尋找練如心、又在那個魔修離開後漫無目的地繞山而行, 讓如一意識到,封如故的目的並不單純。

……他是為了不叫自己騰身分神、有機會殺掉魔修衣上塵。

從某些方麵來說,封如故猜得也不算錯。

如一知道衣上塵沒有作過惡,然而,衣上塵年少輕狂,被人所害,身死一遭,好容易重活過來,所愛之人又棄他而去,到了這等地步,此人心性不說徹底扭曲,也會發生大變,再往後會做出什麼事情,便再難預測,不如早早除去,免除一害。

除魔,是當今正道應儘之職。

而佛修如一,有菩提之相,金剛之心,將除魔視為己任,更是世所皆知。

但封如故還是猜錯了。

……今天如一出來,隻是為了跟著他、保護他而已。

前日清館一戰,如一見到了封如故滿身的陳年傷口。

因為看到這一幕,如一甚至有些理解了常伯寧對封如故格外的優容疼愛。

畢竟,任何人看到他的刀剮之傷,大抵都會認為,封如故這輩子的苦已經受夠了,在這之後,他不該再蒙受任何傷害。

所以,今夜,如一隻想叫他安安心心地逛一回集市,散一散心。

在發現封如故有意帶他到處亂轉,好讓那複活的魔修早早離開此地時,如一就想提醒他,沒有必要的。

不過,如一想一想,也沒有多加提醒。

他畢竟在修閉口禪,不方便開口。

況且,看養尊處優、久不運動的封如故走得氣喘籲籲的樣子,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現在他肯出言叫自己出來,大概是覺得那魔修已經走遠了,可以安心了。

如一靜靜看著他氣喘時肩膀上下起伏的樣子,心情竟是難得輕鬆了一些。

好容易喘勻了氣,封如故回過頭來,粲然一笑,同時向如一伸出手來,示意他拉自己一把。

如一卻似是誤會了,跨前幾步,俯身蹲下,用後背對著他。

這樣恭敬的動作,他做來神情淡淡的,像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封如故愣了愣,自是樂得輕鬆,伸出的手就勢往他肩上一搭,跳上他的後背,又側了臉去看他那古井無波的表情,活潑得很。

如一指一指下山的方向,示意他是不是要回去。

封如故想了想:“回去。可我要吃春卷兒。”

那個“兒”字的卷音拖得很好聽,懶洋洋的,是天然而成的撒嬌腔。

如一沒說話,略略點一點頭,邁步往山下市集走去。

隨著城中人丟失的魂魄找回,練如心消失於世,黑衣人匿去蹤跡,他們在水勝古城的調查算是告一段落了。

至少,如一已經可以將寺內弟子無端死亡的前因後果具書表回稟寒山寺內。

現在對如一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擒拿黑衣人,殺之以告亡者。

還有……

如一輕撫著尾指上的紅線,閉目凝神,屏去山中蟬鳴、山下雅樂等等一切雜音,試圖辨明封如故的心跳節奏。

他願意背著封如故走,也是想在自然狀態下,靠他更近一些,好得出一個答案。

儘管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舉止荒謬絕倫。

義父與封如故,本該是絕不搭界的兩個人。

少時,是義父背著自己穿山過海,他能在練上一整日劍後仍是神采奕奕,他能為著去看錢塘大潮踏浪馭風,連趕三日路而不見疲憊。

義父愛聽曲,曾慕著名琴姬之名,遠赴京都,奉上百金,卻得知琴姬隨身的焦尾古琴恰巧昨日剛送去養護。

而琴姬頗自矜,在義父的請求下,放言自己除了焦尾古琴,不沾他弦。

焦尾古琴,乃是百年前某名手製作之物,隻得兩把,一把為這琴姬所有,另一把放在當今聖上頗愛重的小王叔府中。

聞言,義父拂衣入月而去,夜入王府,盜來另一把琴。

抱琴而歸的義父言笑晏晏,請佳人奏曲。

琴姬不僅不惶恐,反倒對義父瀟然之姿心生戀慕,彈奏三曲,分文不收。

三曲之後,義父興儘,抱琴而返,原物奉還,留下百金賞曲之資,翩然而去。

在與自己相伴的四年光陰裡,義父是當真把紅塵遊了個遍。

義父時有逾矩之舉,全憑一顆心自由去來,明明身負君子之名,內裡卻格外疏狂。

如一相信,十年光陰,能把一個不甚穩重的意氣風發的少年磨洗成擅長待人接物、沉靜溫柔的端方君子,卻無法相信,他會容許自己變得如此憊懶,懶散到爬一處小山就累得氣喘如牛。

就像現在,隻要沒人搭話,封如故就很快就在自己後背睡著了。

封如故打盹,更方便如一進行試探,好結束自己那無端的猜想。

但封如故身上有七花印相護,將經脈都護在內中,自設一層屏障,單靠耳力,雜音頗重,難以辨明心跳頻率。

這對如一來說,是件慎之又慎的大事,所以他不敢妄自擅斷,揀了塊乾淨的大石頭,輕手輕腳將封如故放在上麵,將那隻係有心頭血線的手探入他懷中,試圖試出他的心跳與自己尾指上的跳動是否相合。

……孰料,異變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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