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心事,要交代給你聽。”封如故道,“我若死了……”
“如故,不許說這等話。”韓兢皺眉,“你死了,伯寧會傷心死。”
封如故置若罔聞:“我若不死,就不必勞煩韓師哥啦。咱們不是在講萬一的事情嗎。”
韓兢抿了抿唇:“你說罷。”
“……我若死了,你幫我去找一個叫遊紅塵的人。告訴他,我不慎得道,一朝飛升,去找師父了。若是他想見我,便好好修煉,去往三千世界尋我吧。”
韓兢斂眉,輕笑一聲:“那人定是對如故很重要的人了。”
“不,是我對他很重要。”封如故蹺了個二郎腿,“所以我儘量不死。”
韓兢安慰他:“韓師哥不會讓你出事。”
封如故看他:“韓師哥,你呢?”
韓兢:“嗯?”
封如故:“這次大劫過後,若是能好好出去,韓師哥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情?”
韓兢:“我不知道我想做什麼。”
封如故壞笑一聲:“要是我們都能活著出去,為了慶祝,韓師哥不如跟師兄挑明了心意吧。”
韓兢驀然紅了臉:“如故!不可胡言!”
“怎是胡言?”封如故有理有據道,“我老早就等著喝你們二人的喜酒呢,就是不知道合籍之後,是你搬到風陵山栽竹,還是我師兄嫁去丹陽峰種花……”
韓兢卻說:“還不到時候。”
封如故攛掇道:“彆呀,韓師哥,等我師兄開竅,朽木頭也能開出花兒來了。聽我的,先將生米煮成熟飯,準沒錯。”
韓兢哭笑不得:“我不是等他,而是等我自己。”
封如故挑眉,疑惑得很。
韓兢啞然失笑。
封如故性情淋漓,縱情人世間,但到底還是不知情愛的年紀。
他這個年歲的人,隻曉得一往無前,覺得假若喜歡一個人,就該劈頭問一句“你可願嫁我”,不願意,就是瀟灑放手;願意,便能輕易許下生生世世的諾言。
韓兢有自己的想法。
他說:“伯寧是月亮,我不願隻在水中望著他的倒影,也不願站在原地,等他向我走來。我願搭上一座天梯,一步步走向他,直到與他同為月輝。”
韓兢想,封如故未必能聽懂自己的意思。
果然,封如故遲疑了。
想明白這話中之義,他又覺得不可思議起來:“……韓師哥難道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師兄?”
韓兢溫馴地點一點頭。
“可在我們看來,你們實在是相配得很啊,‘竹花雙璧’之稱,也非是作假。”
“那是世人眼中所觀。與伯寧相比,我劍術有缺,道心不粹,太過世故,。”韓兢慢慢道,“……如故,假如有一天,你當真喜歡了一個人,會想,他是多麼的好,而我自己,卻是一身風霜,處處留憾。”
“那我怕是不可能喜歡上什麼人了。”封如故大笑,“我封二是世上頂好之人,從頭到腳,無缺無憾。我真真是愛慘我自己了。”
韓兢忍不住跟著他笑了。
他真想像封如故一樣,年輕,自信,滿身活力。
少年當此,風光真是殊絕。
封如故還想開口,麵目卻是乍然一凜。
幾乎是同時,韓兢也發現了什麼。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確定心意:有人!
下一刻,無聲劍光齊射雲表,照亮碧空!
眨眼間,他們已經來到那入侵者身前。
封如故雙劍齊出,劍身上猶有殘血未拭,韓兢仗劍警戒四周,以防有大股魔道突襲此地。
“你們好。”來人開口文雅,“不用找了,我是一個人來的。”
其人身著杏黃長衫,腰若紈素,麵對一個通身殺意的人,不避不躲,神色泰然:“我知道你們需要幫助。所以我來了。”
封如故觀察著這個意外來客:“你是何人?”
來人淺笑著自報家門:“我叫林雪競,一名魔修,主修風月道、合歡宗,在你們所謂的‘遺世’主城青玉閣中,忝列花魁之名。前幾日,我聽客人談起有百餘名道士從大荒澤落入‘遺世’一事,又通過探聽,得知了你們這四五日裡的行蹤,推想你們該在此處藏身,於是,我來尋你們。”
此人言談怪異,來曆不明,韓兢擔心此人是探子,會讓弟子們置身危險之中,便以目相示,問封如故是否要儘快殺掉此人。
封如故略搖一搖頭,想探出更多消息,便問道:“你尋我們做什麼?”
林雪競說:“向你們討一樣東西。”
封如故:“管一群窮途末路的人討東西?”
林雪競:“你們不是窮途末路;我要的東西,你們也給得起。”
封如故:“說來聽聽。”
林雪競粲然一笑:“不過是一點人情罷了。”
那是韓兢第一次見到林雪競。
一名花魁,特向鴇·母托病請假一日,來此處找尋一群喪家之犬,提出可以將他們分批帶入“遺世”主城之中,藏入他自己購置的彆院。
代價是事後支付的:他要向道門討一個人情。
這聽起來實在是滑稽萬分。
就算此人是魔道派來的餌,想要玩請君入甕的把戲,也不會這樣直白,直白到有幾分愚蠢。
然而,世事無常。
韓兢從未想過,十年之後,自己會成為他座下的護法之一。
就像他從未想過,十年之後,曾經用儘一切手段要保護封如故的他,會調轉劍鋒、想儘辦法對付封如故一樣。
……不過,十年前和十年後,他都從來沒有機會觸摸到那輪月亮。
作者有話要說: 竹花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