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接你離開(1 / 2)

相較好事,世上眾人更愛議論壞事,再加之有心之人推波助瀾,封如故入魔之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道門間傳播開來。

青陽山中,關不知剛練過劍,尚不及沐浴便被兄長喚了來,快步踏入殿中時,一頭細汗尚在陽光下粼粼地反著光,正是個健康年輕的好模樣:“兄長,何事叫我前來啊?”

關不用憂心忡忡,遞了一封式樣莊重的折帖給他:“看看罷。”

關不知接來,一屁股坐在了正殿側椅之上,未及打開,便出言調侃道:“這什麼東西,這般正式?檄文嗎?”

然而,他隻掃了兩行,整個人便從椅子上彈射起來。

那當真是一本檄文,字字句句,辛辣誅心,直指風陵雲中君封如故擅修魔道,癲迷入心,隱瞞身份,沽名釣譽,甚至在身份有敗露之虞時,殺害了寒山寺的海淨小師父。

關不知周身熱汗轉冷,一字字地把整篇檄文讀完,深吸一口氣,才想起自己有好長時間忘了呼吸。

這篇檄文詞彩華章,算得上妙筆。

然而,如椽巨筆,此時不亞於殺人利刃。

關不知麵上透青,張口結舌了半晌,看向他的兄長,似乎想從兄長的眼神裡判斷出這是否是某個惡劣的玩笑。

關不用重重歎了一口氣,歎得關不知一顆心飄飄搖搖地沉了底。

是,自己兄長素來穩重,隻求平安度日,不求多事,不會拿這種事情玩笑。

關不知乾巴巴擠出幾個字來:“怎會……如此?”

前不久,關氏兄弟才與封如故打過交道,受他之恩,青陽山方從滅派之危中解脫。

關不用沉沉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關不知從迷惘中醒來,大力讚成:“是啊!我們不是沒有見過封如故的。他心高氣傲,他靈力深厚……他可是雲中君!他與那魔道丁酉有深仇大恨,且自身就已是驚才絕豔,緣何要去修魔道術法?”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我得去風陵一趟,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關不用見狀,急斥一句:“回來!”

關不知已經打算踏出殿外去了,聽到這聲厲喝,未免錯愕。

關不用從座位上站起:“你沒有看到檄文上說,風陵封山,意欲包庇?這哪裡是衝著封如故去的,分明是要把風陵徹底拉下四門之位!你就算去了,能做什麼?能說得上話嗎?我們蕞爾小派,二三百人的規模。道門中事,哪裡輪到我們置喙?”

關不知久久望著他的兄長,看得關不用隱隱有些發冷。

他說:“兄長,我們人微言輕,卻不是人微言無吧。見了不平事,連說上一說的資格便也沒了嗎?”

關不用急道:“可你會將禍患引至青陽山!——”

他知道自己這弟弟做事一向是莽撞的,怕將話說得太曲折,他會不懂其中利害,便尖銳道:“人會說,我們與封如故款曲相通!你何苦做這引火燒身的事情!”

見關不知不吭聲,關不用又強調了一遍:“明哲保身,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關不知抬起頭來,年輕的眸光炯炯異常:“……自古以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言罷,他勁裝後擺一振,自化流光,踏劍而去,任關不用在後連連喚他姓名,他也攥緊那本檄文,不曾回頭半次。

……

外界的風雲翻覆、蜚短流長,封如故並不在意。

驟然封山,風陵弟子被斷絕了消息來源,並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麼。

同在山中的燕江南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要來見封如故。

然而,常伯寧在羅浮春離開後,在玉髓潭正麵設下結界,之後便忙於自己的事務,閉門不見任何人。

燕江南無法,索性從後山攀援上來,從一處小洞手腳並用地鑽入,走過一道長而漆黑的山洞,七拐八繞,從玉髓潭的腹地處鑽出。

常伯寧比他們二人入山都早,且一直是端莊自持、蒔花弄草的小公子形象,走的皆是正門和大道。

而她與封如故不同。

二人年歲相仿,在風陵山裡一同跑鬨著長大,知曉這山中的每一處玄虛。

譬如玉髓潭儘頭的這一處小小洞窟,便是二人一力勘探得來的。

她帶著一頭一臉的潮濕露氣,在玉髓潭的洞口前,找到了獨身一人、盤膝望月的封如故。

他像是習慣了這樣的孤獨,藏在陰影之下,頭臉和睫毛上都籠了一層薄弱的水汽。由於不加掩飾,他身上自然流露出魔氣來,但是經由玉髓潭的靈氣淨化,倒也不顯得多麼肮臟了,讓他整個人都顯得麵目模糊起來。

沐浴在淡淡靈光下,他脆弱得像是一隻一摔即碎的薄胎玉杯。

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封如故淡淡地笑了,拍一拍身側:“來啦?坐。”

燕江南便與他並肩坐下,與他一道融入陰影之中。

兄妹兩個,或許該說是姐弟兩個,並肩遙望著風陵的夜空,高而遠的銀河流瀉下一地爛銀,在他們足尖前的幾寸處光華璀璨著。

有感天地偌大,燕江南突然有些眼睛發酸。

她發力揉了揉眼睛,咬牙克服了這點軟弱。

她知道,哭幫不了封如故,她不需要封如故再來安慰她。

封如故一語不發,甚至連腦袋也未轉上一下,卻似是看穿了她全部的軟弱,攬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腦袋摁在了自己肩上:“我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不會安慰你,今後也不會把這件事當做笑料笑話你。你儘可以哭。”

燕江南踢了他小腿一腳。

準確說來,是蹭,不是踢。

她直起身來,輕聲道:“小師兄,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她這些年來,一直在清除道門遺毒,為的是整肅道門,抑製過度偏激的反魔之風。

然而,她如今駭然發現,在那些外門人眼中,她待道門之人這般嚴苛,對待隱瞞自己魔修身份的封如故,豈不是也該手起劍落,定斬不饒?

有多少人在等著看燕江南的笑話,但燕江南心中早有計較:她絕不會傷她的師兄。

況且,她懂醫術,這些年,是她眼看著封如故的身體敗落。

她知道他的情有可原,也知道他的無奈。

她替封如故不值,卻又無法替他擋住那即將到來的滿城風雨。

所以,燕江南想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我在這裡好無聊啊。”封如故道,“幫我找點可消遣的事情做吧。”

他指的“可消遣的事情”,是看信。

風陵雖然封山,但出了此等大事,想必前來問詢情況的靈信絕不會斷。

信件皆被截停在外圍,封如故讓燕江南把盛載靈信的信箱鑰匙帶到玉髓潭裡,用鑰匙在半空中啟開信箱,自行讀信,打發時光。

燕江南甚至為他帶來了融入靈力的朱砂和墨筆,供他批閱。

封如故一封封看過去。

若是看到有不分青紅皂白、激烈譴責痛罵自己的,他會在上頭用朱砂批上一個大大的叉,並上書“放屁”二字,旋即把信件隨手一丟,再去摸下一封。

痛罵他的有不少,但也有關心他的。

封如故打開一封來自清涼穀的信,上麵是盈虛君的字跡:“伯寧,如故究竟是怎麼回事?他……”

剛看了個開頭,封如故便把這封信掖在了懷裡,不再往下讀。

於現在的他而言,善意比惡意更難消受。

他在信件中挑挑揀揀,想找出有沒有更具新意的罵法。

半晌之後,他的手猛然一頓。

在眾多靈信裡,有一封來信,其上押著寒山寺的佛花蓮紋。

封如故將信拆開,上麵浮出一線熟悉的字跡:“你好嗎?”

封如故將信捧在手裡,想,他這個“你”,指的是他義父的,還是自己?

封如故把信箱裡的其他靈信雪片似的倒了一地,而他自己躺倒在萬千關懷和詰責之上,咬著墨筆,給那人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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