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把太子這個王八蛋嚇跑之後,自己也一身濕漉漉,手裡還緊緊抓著那方手帕。太子離開之後白榆帶來的侍從和婢女全部朝著白榆過來。
婁娘抖開了一個黑色的披風,披在了白榆的身上,擔憂道:“大小姐,夜裡風涼,落了水之後容易染風寒,我已經讓店家準備乾爽的衣物,很快便送過來。”
“大小姐的額頭也受傷了,這裡之前也傷到過一次,定然要留下疤痕了,”婁娘分外心疼,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白榆的額角。
那裡的血跡原本已經乾涸,被水泡了一下又重新暈染開了一些血絲。
但是白榆卻感覺不到疼一樣。
她不光感覺不到疼,甚至一點都不覺得冷。
她搖了搖頭,躲開了婁娘的手,現在甚至有一種血液逆流的詭異的興奮感。
這種興奮感讓她的全身發熱,血液瘋狂奔湧,站在廊下渾身都冒著白氣,簡直像要得道飛升了。
這種興奮不由白榆自己去控製,這是人在生死邊緣的時候本能地腎上腺素飆升。
太子的人馬一旦離開這個水榭離開兀瀾閣,白榆的腦袋就是寄放在她自己的脖子上麵,隨時都會掉下來。
這個時候謝玉弓肯定已經收到了她私下裡會見太子的消息,白榆渾身微微顫抖著,裹緊了披風抽了抽鼻子。
對著婁娘搖頭道:“衣服就不換了,你且附耳過來,有些事情與你交代。”
白榆在婁娘的耳邊迅速交代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順便抓住了婁娘的手,兩個人湊得極近。
白榆的聲音很小,眼神黑沉地看著婁娘說:“切記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做,我如今……隻能依靠你了。”
婁娘雖然不解白榆的做法,但她勝在實在夠聽話。
點了點頭之後,提高一些聲音召喚著婢女和侍從們,說道:“大小姐受了風寒,備車回府!”
白榆被婁娘給摟在懷裡,一行人快步出了兀瀾閣,一直等到上了馬車,車簾放下,車夫在原地調轉馬頭後立刻朝著尚書府的方向急奔。
白榆坐在馬車裡麵推開車窗,看了一眼輝煌金碧的兀瀾閣,實在是沒有時間再去找鴻雁大總管,也不知對方到底有沒有來。
恐怕替鴻雁大總管答應會出宮會見九皇子妃的那個小太監,從一開始就是誆騙桃花,根本就是太子的人。
白榆關上了車窗,馬車緩慢地行駛在依舊喧鬨鼎沸的正街之上。
專門挑著人多的地方走,這是白榆千叮嚀萬囑咐婁娘的。
任憑謝玉弓的死士在滿城中如幽冥鬼怪一般漂浮,也絕不敢在這各國使臣全部都齊聚惠都皇城的時候,在正街之上煌煌燈火之下,眾目睽睽地殺人。
她靠在車壁上稍微喘息了片刻,她隻有這片刻可以喘息的時間。
手裡反複攪著那一方濕漉漉的絲帕。
車子行駛得非常緩慢,前方有一個雜耍賣藝的班子,一群人圍在那裡觀看,幾l乎
將路給堵死了。
白榆掀開了一點車簾,看到了賣藝那人一身肌肉虯結,渾身油亮通紅。
仰頭灌了一口特製的酒液,然後另一隻手舉著火把,朝著火把上猛地一噴。
霎時間烈火騰起,竄起足足有兩丈來高,火焰霎時間將那一方天地照得炫目刺眼,叫好聲和掌聲,還有碎銀子丟在銅鑼上麵的聲音,自四麵八方彙聚而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那仰著頭,還在口噴烈火的精壯男子身上。
他分明隻喝了一口酒而已,但火焰卻像從他的胸膛中衝上天空的火龍一般,在半空之間盤旋騰挪源源不絕。
這一片天地火光炸裂,耀如白日。
而九皇子府內此刻卻是滿庭闌珊寥落,夜風瑟瑟淒淒,像是誰纏綿不斷試圖狡辯的絮語。
但這蕭瑟和清冷卻掩蓋不住謝玉弓一腔勃然而起的怒火。
此刻他若是張口,恐怕能吐出一條將整個惠都皇城全部都燒成白日的烈焰赤河。
傘蓋遮天的老樹陰影之下,謝玉弓岸然而立,周身僅有夜風縈回纏繞,卻陡然戾氣橫生。
“九皇子妃已經坐著馬車穿過了鬨市,太子從兀瀾閣離開之後,也正在趕往東宮。”
跪地之人並非是謝玉弓之前派去監視保護九皇子妃的小鬼,而是被他派去糾察九皇子妃過往,已於天黑之前趕回惠都的修羅。
修羅動用了一些手段,讓那個曾經和九皇子妃有過婚約的爛賭鬼稍好了一些,便開口將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吐了個乾淨。
而此刻他已經奉上所有證據和真相,跪在庭院之中等候謝玉弓的決斷。
一時之間整片庭院寂靜得宛如無人,謝玉弓今日穿著一身墨綠色錦袍,沒有戴著麵具,身形已經徹底隱匿在黑暗之中。
猙獰的麵孔隱沒在夜色之中,他微微垂著頭,沉默了隻有兩三息的時間,便驀然睜開了眼睛。
他狹長的雙眸並未曾射出什麼銳利冷光,而是一片幽沉昏暗宛如深淵的漆黑。
那其中沒有任何色彩和光亮,就連庭院之中朦朧的燈火,也無法投入其中。
傷疤如同遊蛇一般爬過他的臉頰,殘酷而冷漠地帶走了他最後一絲的溫熱。
謝玉弓開口,隻吝嗇地說了一個字:“殺。”
修羅便立即從地上起身,身影一掠,在黑夜之中消失。
但很快謝玉弓再度開口:“等等。”
修羅人已經掠上了屋頂,又悄無聲息如一片飛舞的樹葉般重新落回了謝玉弓的腳邊,跟隨他行動的死士們全部跟隨著修羅,翩然落下。
謝玉弓眼睛望著幽暗的庭院,片刻之後又道:“讓她死得痛快一些,頭顱帶回來。”
修羅的眼角不著痕跡地動了一下,很快再度領命而去。
讓她死得痛快一些……是謝玉弓對一個背叛他毀了他的容貌,又妄圖欺騙他感情的人最後的恩賜。
這一份恩賜甚至不是給那個女人的,而是給生平第一
次期待溫暖,第一次想要將一個人藏起來,第一次蠢到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間的自己。
謝玉弓下令之後,一直站在樹下,黑暗吞沒了他的聲息,夜風也吹不走他滿身的森寒。
他仿若一尊矗立在這人間煉獄之中,幽冷而猙獰的邪神。
他還在等。
無比耐心又無比焦灼地在等。
隻是他滿臉羅刹鬼相,也再也沒有了半點憐憫和惻隱之心。
他在等一個花言巧語滿口蜜言的人的頭顱。
那頭顱被摘下之後,她應該就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欺騙的話了吧。
幽冥死士殺人,從來都是乾脆利落,尤其是今日主子專門交代,一定要讓對方死得痛快,因此修羅前所未有地動用了蠶刃。
若說幽冥死士的沉鐵刀,在黑夜之中如若無物不見絲毫的光亮,殺人性命於無形。
蠶刃則是置於眼前卻目不能視,牽於空中眼不可察,鋒利無匹,纖細如發。
取人頭顱易於探囊取物,更有甚者頭顱和脖頸已然被斬斷,還能口出人言,未及反應便已然踏入陰曹。
這應該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沒有聲勢浩大的劫殺,也沒有驚天動地的車禍。
隻是馬車在行進的途中,突然之間黑影在半空一閃,如夜燕慌不擇路卻又輕靈掠過,馬匹短暫躁動,便又繼續如常行走。
隻不過肉眼難以捕捉的蠶刃已然布下,隻要馬車站停,裡麵的人掀開車簾走出來,無需任何力氣推拉,頭顱便會如同熟透的果子一般“砰”然而落。
到那個時候再取頭顱回去複命就可以了。
驅車之人還有車外跟隨的侍從婢女無一人發現異樣,馬車仍然在飛速前進。
一直等到馬車停在了工部尚書府的門口,帶隊的那個老嬤嬤把所有的侍從和婢女全部都帶進了內院,側身在門房接引的人耳邊不知說了一句什麼,之後竟然獨獨將馬車留在了門口,頭也不回地朝著院內深處而去。
暗中跟隨的修羅眉頭一皺,發現事有蹊蹺,而門房接引的人竟是直接牽著馬匹,準備從偏門進入卸車了!
修羅和一眾死士悄無聲息地落地,有兩人徑直落在了馬車之上,輕靈得連前頭牽著馬車的人都未曾察覺。
而修羅慢慢地挑開馬車的車簾,見到馬車之中空無一物的那一刻,數年來從未失守過的成竹在胸驟然碎裂。
車內竟是空無一人!
九皇子妃何在?!
修羅隔著遮麵巾與自己的幾l位下屬對視,幾l人哪怕被遮著臉光看眼睛也能看出一片愕然之色。
這馬車他們一直盯著……到底是何時馬車裡麵的人沒了?
難不成是偽裝成婢女……幾l人迅速交換視線,他們死士訓練其中有一課,便是偽裝和反偽裝,若當真是偽裝之人他們不可能辨認不出。
那就隻能是跑了。
很快有一個死士開口,聲音嘶啞地說道:“賣藝噴火!”
修羅眉頭緊蹙,死士慣於行走在黑暗之中,有很多甚至專門訓練夜視,常年食鷹目,光天化日之中尚且眼睛半闔,黑夜之中驟然亮起火光,他們自然會本能地眯眼,保護自己的眼睛。
九皇子妃好生聰明大膽,不愧是能夠毀了主子的容貌,還生生將他苦騙許久,引得主子多番搖動之人。
修羅立刻做了幾l個手勢,幾l人迅速點頭身形在黑夜之中極速飛掠,目標正是此刻依舊喧鬨的正街。
他們的夜視力極好,搜索人物不光依靠樣貌,更是依靠體貌行為甚至走路的姿勢。
他們迅速發出了袖中響箭,這是他們之間相互聯絡的方式,在喧鬨的街道人聲掩蓋之下,隻有他們死士之間才能夠分辨得出。
他們迅速封鎖了所有的主街道,甚至有兩人已經騎馬追出了城外。
今夜無論如何,必取下九皇子妃的頭顱。
他們是一群活著的天眼,如果白榆真的藏匿在人群之中,或者是想伺機跑出城外逃出生天,真的未必能夠逃得出他們的搜尋。
隻可惜他們找錯了,白榆此刻並未在人群之中,但確實正在玩命狂奔。
撲麵而來的夜風撩起她身上的披風獵獵作響,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混合著她自己狂亂的,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