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跳進了水中,立刻排出部分肺內的空氣,迅速向下沉。
很快她便脫離了距離水麵一丈的距離,謝玉弓的人經過一夜糜戰,包括謝玉弓自己,已經全部都是強弩之末。隻要白榆繼續下沉,而後潛伏著遊走,就算謝玉弓的人都是絕頂殺手,也很難在這樣的情況下抓住一條“遊魚”。
在水中的感覺非常神奇,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如果不會鳧水的人會在進入水中感覺到失重,四肢失去了在正常世界中的操控習慣,無處著力。
之後瘋狂掙紮,越是掙紮越會下沉,越是下沉便越會導致嗆水。
嗆水之後你會感覺到什麼叫水火無情。
這世上最柔軟的便是水流,然而當水流順著你的口腔和鼻腔無孔不入的時候,就像一把狠狠刮過氣管的鋼刀,一路插進你的肺子當中,頃刻之間奪走你身上所有的力氣,讓你在窒息之中感受到瀕臨死亡的冰冷和痛苦。
但如果是會鳧水的人,會在下水的那一刻放鬆全身,水流如同母親輕柔的雙手,會托起你的身體。
再熟練一些的人甚至能夠自在地在水中遊動,潛入其中去到你任何想去的位置。
白榆一路潛到了船底的位置,在這種全身上下都被包裹住的狀態之下,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白榆繼續向下遊,順著水流的方向。
在水中除了耳邊水流滾動的咕嚕咕嚕聲,根本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但是就在白榆將要遊出船隻範圍的時候,突然間似有所感地微微停頓,睜大了眯著的眼睛,浮著身體朝上方看去。
晨曦在這個時候徹底穿透了整片天幕,像是從天際傾瀉而下的赤紅色熔岩,在天地之間江翻海沸地鋪灑飛濺。
幾點天光傾瀉到了水底,讓白榆借著這熹微的光亮,看到了水麵之上的人影。
白榆在看清楚人影的瞬間,仿若已經逃到自己的世界的她,突然被另一個世界的人射出的箭矢狠狠地射中了心口。
白榆在水中甚至不受控製地蜷縮了一下,心口處彌散開痛苦一樣的錯覺。
是謝玉弓!
他竟然隨著白榆跳進了水中——
謝玉弓並不會鳧水,水是他難得的無法隱藏的致命弱點。
他昨天自從上船便非常難受,後來因為對戰太子派來的那些人,沒有辦法顧及自己的感覺,但至少也是在船上與人搏鬥。
他連澡盆都不進,他怎麼會跳進水中呢?!
白榆眼睜睜地看著謝玉弓在水中掙紮,他似乎在竭力地朝著下方伸手,可是不會鳧水之人,在沒有徹底嗆水昏死之前,無論怎樣努力也不可能潛入水底。
反倒是因為他劇烈地掙紮,導致自己身上才剛剛凝結不久的傷口全部重新撕裂,以他為中心,他周圍的水流一時之間都被染成了淡粉色。
白榆仰著頭看著謝玉弓,這一刻的心中幾乎是震撼的。
意料之外,
也根本不在情理之中的那種震撼!
她跟在謝玉弓身邊這麼長時間,當然非常了解謝玉弓。
儘管謝玉弓足智多謀穎悟絕倫,但是他為人自信自矜,就算以命相搏之時,也是有絕對的自信能夠獲勝。
但是謝玉弓畢竟是一個古人,還是一個皇子,兒L時甚至還學過帝王之術,他也奉行那一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能夠在形勢不利於自己的時候,裝瘋賣傻地蟄伏隱忍,就證明他絕不會做超出自己預設之外的事情。
更不可能以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可是他卻在白榆跳水之後,跟著白榆跳入了水中……
白榆看著謝玉弓周遭彌散開的血霧,看著謝玉弓不斷掙紮向下的身影,有那麼瞬間覺得他像一頭遍體鱗傷,將要墜亡的藍鯨。
他的動作越來越緩慢,應該是嗆了水,快要淹死了……
白榆感覺胸腔被擠壓出去的空氣化為了利刃,幾乎要將她的心肺攪碎。
她緩緩地向上浮了一點,可是很快又頓住。
因為她看到有人跳入了水中,打破了謝玉弓周身彌漫的血霧,將他給撈了起來。
白榆最後深看了一眼那個黑影,然後轉過身潛向了更深的地方……
白榆並沒有在水裡潛伏很久,在遊出了能夠不被追到看到的距離,就已經浮到水麵上換氣,然後再重新潛回水中繼續遊遠。
順水而漂的速度極快,很快白榆就算是回過頭,也根本看不到屬於謝玉弓的船隻的影子了。
她成功逃脫了。
但這僅僅隻是逃脫的第一步罷了。
在白榆越遊越遠的時候,謝玉弓被他的死士們救上了船,快速地按著他的胸腔。
很快謝玉弓被水嗆入身體之後而渙散的神智回歸,他瘋狂地咳嗽,吐出了大灘大灘的河水,口鼻橫流狼狽不堪。
他的胸腔像是燒了一把火,炙烤著他的五臟六腑甚至是喉鼻頭顱。
他像一條死狗一樣趴在船邊上,一邊吐水一邊劇烈地咳嗽著。
他才剛剛恢複了一點,立刻斷斷續續地拍打著船身說道:“王妃……咳咳咳……落水!”
謝玉弓指著水流輕緩的河麵說道:“救人!”
“撲通撲通!”所有會鳧水的死士,全部都不顧及身上的傷跳入了水中去撈人。
謝玉弓咳得滿麵通紅,像一根燒紅的人形柱子,他一直死死地盯著水麵,赤紅的雙眼像是被身體之中的血水倒灌,仿佛下一刻便要轟然爆裂成兩個血洞。
因為咳得太用力,加上自己精疲力儘地激戰了一夜,鼻腔黏膜在血壓持續飆升之中撕裂,鼻血衝入了口腔,謝玉弓噗地一聲,吐出了一口混著河水的鮮血。
“王爺!”
“王爺——”
謝玉弓的身體好得像一頭牛,驟然間吐血可把他身邊的死士全部都嚇壞了。
但是謝玉弓卻一把揮開了來扶他的修羅,眼睛始終一錯不錯地盯
著水麵。
他胸腔裡麵的那一把火越燒越烈,在短暫的迷茫和震驚過後,怒火更像是噴發的火山一般,帶著能夠將人徹底腐蝕殆儘的熔岩,在他的身體當中肆虐。
讓他由內而外,遍體鱗傷。
他不懂。
他根本就想不通!
為什麼他的王妃突然跳入水中離他而去?!
分明經過了一夜的激戰,所有的危機都已經解除,他們隻需要換乘後將十皇子弄得半死不活,重新回到皇城就可以了!
謝玉弓想到這裡仿佛突然間明白了什麼事,十皇子謝玉竹……是謝玉竹!
一定是他和自己的王妃不知道說了什麼,才會惹得她不惜用簪子刺死他!
可是當時外麵太子的人一撥又一撥地趕來,謝玉弓根本沒有時間和自己的王妃過多解釋。
也沒有時間去詢問謝玉竹當時到底說了什麼。
謝玉弓現在無比後悔,更是恨不得把謝玉竹拉過來當場淩遲。
但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水麵,他剛剛跳下的時候雖然不會水,可是謝玉弓會閉氣。
他分明看到了他的王妃……看到了她不斷朝著水下沉去。
謝玉弓差一點就抓住她了,隻差一點點就撈到了她漂浮在水中的裙擺!
謝玉弓想到那種伸出手卻抓了個空的滋味,心中也像是被燒灼殆儘一樣空蕩。
他有一種無法自控的惶恐,仿佛這一次他沒能抓住她,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而後很快謝玉弓的惶恐就化為了真實,因為他身邊所有會鳧水的死士在跳入水中後,一個又一個重新浮上來。
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找到王妃的蹤跡。
每上來一個人都會跪在船隻上麵請罪,而每上來一個人,謝玉弓的麵色便白上一分。
等到所有的人全部都上來之後,謝玉弓之前因為咳嗽和憤怒激紅的臉已經變為了一片慘白青灰。
隻有赤紅的雙眼,眼中和額角一起遊走的血絲,還帶著一絲“人色”。
“下去救人啊,你們都圍在這裡做什麼,下去救人啊!”
謝玉弓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不祥的老鴉。
燦烈的陽光照不暖他遍體森寒,才剛剛進入九月,隻是初秋,他卻感覺自己在冰天雪地之中,身體幾乎凍僵了。
死士們才剛剛在水裡泡個半死不活地上來,聽到謝玉弓這樣命令,不得已又重新跳入了水中。
而他們終將一無所獲。
因為此時此刻的白榆順水而下,已經成功和婁娘的撈魚團隊彙合了。
白榆抓著漁網,被婁娘雇傭的船隻從水底下扯到了船上,濕漉漉地躺在甲板上劇烈喘息的時候,已經是正午。
炙熱的陽光像一條溫暖的大被,蓋在了白榆被泡後的身體之上,白榆渾身輕飄,那是長時間遊泳之後的綿軟和無力,也是終於重獲自由,擺脫了幻境帶來的沉重和糾結的輕鬆。
她微微勾了勾唇,閉著眼
睛曬著陽光,大口大口呼吸著潮濕又清新的空氣。
而此刻就在他們上遊不知道多少裡的地方,謝玉弓終於意識到他找不到他的王妃了,他的死士被他逼得有兩個人都嗆了水,實在沒有辦法他們隻能停下。
隻能默默地換乘,按照原本的計劃去到博運河的對岸。
烏篷船上,謝玉弓對麵的謝玉竹被謝玉弓用一把匕首釘在船板上,謝玉弓手裡拿著一片細細的竹片,直接順著那隻被釘在地麵的手的指甲裡插了進去——
“啊啊啊——”謝玉竹不受控製地尖叫起來。
謝玉弓滿臉陰鷙,臉上的傷疤未有絲毫的遮掩,結合他此時此刻猙獰的麵色,簡直如同活鬼在人間。
他僅僅才離開了白榆一個早晨而已,就已經從一個半麵謫仙半麵魔的結合體,變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頭。
他把謝玉竹的指甲一個一個剝下來,全程不言不語隻有額頭的青筋始終在跳。
一直到剝完了一隻手,謝玉弓才總算停下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依舊嘶啞難聽,原本那麼低磁又性感,卻在一夕之間像是被鮮血燒壞了喉嚨。
“你和她說了什麼,我勸你一個字都不要落下。”
謝玉弓近距離地看著謝玉竹依舊執拗的眼神,突然間輕笑一聲,卻像是惡鬼索命的前兆。
“太子給了你什麼好處,才會讓你變成一條會為了他賣命的狗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今天不把事實全部都說出來,我可以讓你的母妃,你母族的全族,全部都變成狗!”
“死狗。”
謝玉弓的眼神帶著如有實質的殺意和冰寒,將謝玉竹整個人凍僵在船板上麵。
但是謝玉竹依舊抿著嘴唇執拗地不肯開口,即便開口也是說:“你的王妃為什麼會跑哈哈哈……當然是因為厭惡你,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什麼鬼樣子!”
謝玉弓並不會被這樣的話激怒,眼睜睜看著他的女人離他遠去,已經把他所有的憤怒都燒空了。
他現在隻想弄清楚,與他每日耳鬢廝磨,與他在床笫之上抵死纏綿。
為了他不惜性命求取封地鋪康莊大道的女人,為什麼突然間要離他而去!
因此謝玉弓的表情毫無觸動,半跪在地上手中抓著匕首,在謝玉竹漂亮的臉蛋上輕輕劃了一下。
謝玉竹當時表情僵硬了片刻,就感覺到自己臉上傳來了撕裂的疼痛。
“啊啊啊——”他比被活活拔掉了指甲嗥得還要撕心裂肺。
謝玉弓把匕首鋒利的刀尖再一次抵在他的臉上,謝玉竹看向謝玉弓的雙眼,和謝玉弓一樣布滿了細密的血絲。
可是謝玉竹顫抖的脊背出賣了他此刻的恐懼,他自小被人稱為“玉竹君子”,被人誇讚臨風玉樹。
可是此刻……他的臉被匕首劃開,像是將他的所有驕傲全部都割斷一般。
“說話啊,否則我會將你變成一個連你的母妃都認不出來的怪物!”
“謝玉弓……你必然不得好死!”
謝玉竹清越的聲音也被壓得很低,像泣血的杜鵑一樣,帶著濃重的詛咒:還能因為什麼呢?你的王妃你最愛的女人,她從一開始就在騙你啊!”
“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怎麼跟你說的?她對著你這樣的怪物到底是怎麼下得去口的?!”
“她在七皇子的麵前獻媚,祈求著要見太子一麵的時候,可是字字句句都在說你是一條惡心的毒蛇!”
“你的王妃喜歡的是太子。”謝玉竹不知道此時此刻他自己更像是一條毒蛇。
陰暗冰冷,每說一個字發出的聲音都像是毒蛇在吐信。
作用在人的身上也如同毒液一般侵蝕著人的皮肉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