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瑪。
胡晚月費儘力氣去回憶,竟找不出自己的人生中有比這一刻更尷尬的時候。
上次在商會晚宴上當麵看到男神沈啟明對金窈窕關懷備至, 她內心也隻覺得酸澀, 雖然後來這段時間每次姐妹聚會大家說金窈窕壞話的時候她都有點底氣不足,可畢竟範兒還端著。
反正臨江二代的圈子裡, 認識的女孩們大多都對金窈窕情感微妙,即便把被打臉的故事講出來,被紮心的也不止她一個。
一起討厭金窈窕就完事兒了。
然而眼下……
胡晚月深吸了口氣, 隻能強撐著麵子:“我,其實我回家的時候剛好路過,哈哈。”
路過?城南的雲鼎餐廳距離城東這家商場開車少說二十分鐘, 胡晚月家住在城西, 回家的路上能路過這裡才見鬼了。
不過住城西的也不止她一個, 對麵的塑料姐妹花跟她眼神相撞,聲音也發著抖,看了眼手表:“是呀是呀, 我也是回家的路上收到了一樓的h家櫃姐發的消息,來商場看看新款而已。”
商場的喇叭裡不合時宜地飄出歌詞——
“冰塊還沒融化,你在看表,我笑得多尷尬……”
二人:“……”
前方剛才被問到取號的服務員看不懂空氣地開口回答:“你們幾位啊?”
胡晚月:“……”
姐妹對視,誰也沒戳穿誰,默契開口:“兩位。”
“哦。”服務員打出張單子:“兩位小桌,前麵還有七十桌。”
胡晚月瞪大眼, 一時忘記偽裝:“什麼?這才幾點啊?你們現在不是試營業嗎?”
服務員隻是一笑,內心難掩驕傲。
事實上連他們自己這些工作人員, 都沒想到還沒正式開業的隱宴能做到如此地步。公司項目部門最開始對試營業的規劃,參考了如今生意已經比過去要好很多的銘德大院品牌線,適當拉高了對隱宴預期值。果然試營業的第一天,不少銘德大院的客人和借由那本青年雜誌得知了消息的客人就前來探店,場麵的紅火程度一如他們的預測。
他們當時還為此欣喜若狂,覺得自己交出了一份破銘德記錄的好成績。
結果誰知道,那竟然隻是個開始,接下去的幾天隱宴的客流量竟一天比一天可觀,直到如今,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估計。
銘德是沒有合作的營銷渠道的,開業之前最大的宣傳,隻有項目組金總監的那本雜誌。
不過一本雜誌的熱度有限,怎麼可能讓臨江的所有人都知道隱宴的名字,如今放眼望去,店門口排隊的,竟有大多數是前幾天來捧過場的熟麵孔。
能讓拔過草的食客在短時間內心甘情願地排長龍,這可不是所謂營銷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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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晚月和閨蜜都有點鬱悶,她們這種白富美,什麼時候吃飯排過隊,即便探店外地的米其林餐廳,也是體體麵麵地預約,然後到時間上門被工作人員恭恭敬敬邀請入座,更彆提在臨江這種自己的地界了。
雲鼎夠火了吧?
她們最多打個電話,白沁自然會給她們安排景觀最好的位置。
可現在,難不成要自己給金窈窕打電話麼?
想到那天深夜露娜發在朋友圈的舒芙蕾,胡晚月拿著號碼牌輕哼:“切,誰稀罕呐,我還就不吃了。”
閨蜜一想到七十桌這個數字,也深有認同感,此時卻聽後來一桌找上服務員取號的小情侶聊天——
“這麼多人,我最討厭排隊了,吃彆家吧好不好。”
“彆呀,我試營業第一天的時候運氣好沒排隊進去吃了一頓,他家那個醉蟹簡直了,我吃完回去夢裡都是那個味道。你不是最愛吃醉蟹了嗎?也就是試營業,以後人肯定比現在更多,你今天走了以後後悔要罵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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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隊到八點鐘,倆人逛了三遍商場,總算被放進店。
雙方拎著一大堆購袋子,雖然不說,但心底都有點尷尬,努力化解——
“剛好買完東西就到號,怎麼這麼巧呢。”
“誰說不是呀。”
反正今晚巧合那麼多,也不差這一個兩個的了,胡晚月放下那堆可買可不買的計劃外產品,環顧店裡一圈,驚訝地發現,目光所及之處竟然真的一個空位都沒有。
現在的網紅餐廳,連奶茶店都知道搞饑餓營銷,她還當銘德終於學來了這一套,結果他們家還真就那麼多人?
服務員送上菜單,她翻開一看,價格果然不謙虛,定位擺明了跟雲鼎差不多。
她迅速翻到甜點頁,今天就是為這個來的,指著上頭的舒芙蕾矜持道:“給我個這個。”
對麵的姐妹花點了個醉蟹,翻著菜單嬌滴滴地:“怎麼好多都是葷菜啊,我在減肥唉,晚餐不能吃這些的。”
胡晚月:“誰說不是呢,而且咱們剛才在雲鼎……”
話未說完,一旁服務員端著盤菜走過,放在了隔壁桌,濃鬱的鹹香毫無邊界意識地侵犯了他人領土,胡晚月覺得自己眼珠子好像有了意識的,順著那股香味咕嚕一下轉了過去。
放下的那盤菜是用木碗盛放的,碗沿很淺,可以輕易看清楚裡頭的菜品,濕潤膨脹的筍乾鋪在底部,表麵覆蓋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肉片。肉片肥瘦均勻,還冒著熱氣,香氣跟不要錢似的瘋狂揮發,那桌客人看見菜高興壞了,服務員剛把盤子放穩,他就夾起一片放在對麵姑娘的碗裡:“這個這個,快嘗嘗這個,這個筍乾鹹肉,我昨天中午配著它吃了足足兩大碗飯!”
肉片在他的筷尖顫顫巍巍,豐潤的汁水流淌到米飯上。
胡晚月雙眼發直,未說完的話轉了個彎:“……剛才在雲鼎沒吃飽。”
閨蜜:“……嗯,對。”
另一桌的菜也恰逢其會地被端上桌,蔥油餅的香氣立刻不甘示弱地隔著桌子跟筍乾鹹肉打起架來。它的主人是幾個打扮光鮮的年輕姑娘,明明最講體麵的群體,在這道菜麵前也沒能把持住禮儀,幾個人幾乎頃刻間將盤子裡為數不多的餅瓜分了個乾淨。那小小的餅被煎得雙麵金黃,隨便一碰就淅瀝瀝掉渣,簡直可以想象到會有多酥脆。
胡晚月收回偷窺的視線,目光正撞上剛把眼珠子從肉眼可見質地細膩的新鮮鵝肝醬容器裡□□的閨蜜。
四目相對,二人默契地再次翻開了菜單。
胡晚月:“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都都來一份。”
閨蜜:“還有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也都加上一份。”
拿著點單器的服務員看看她倆保持良好的身材,有點兒犯難:“二位是不是點太多了?連續好幾道肉菜……”
“沒事。”胡晚月聽到自己的塑料姐妹花一臉認真地對服務員說,“我最近生酮減肥,多吃點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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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窈窕正在廚房裡監督汪盛做一道鬆鼠鱖魚。
試營業期間,屠師父把尋香宴那邊的活兒交給幾個大徒弟管理,自己也來幫忙,此時眯著一雙仿佛剛從豆莢裡剝出來的綠豆眼調醬汁,抿著嘴,臉頰嚴肅鼓起,表情天然得很臭,宛若剛施過肥的包心菜。
碩大一條鱖魚被沿著骨頭片出來,表麵切出花紋。這是個考驗刀工的步驟,打花時每一刀都得切得不淺不深,切淺了炸出後美觀不夠,切深了魚肉立時就無法挽救。
汪盛刀工練得很不錯,成品拍勻澱粉後滑入油鍋,刺啦一聲,煎炸的香氣立馬發散開來。
他今天做了很多菜,完成得都十分不錯,金窈窕看得滿意。
她廚藝雖好,卻也無法看顧銘德旗下所有的店,未來各家分店早晚是要交給自己信得過的手下人的。屠師父這人脾氣不好,可能正是因此,手底下帶出來的徒弟基本功都非常紮實,稍經訓練,日後都是能替她扛起重任的技術幫手。
上次公司幾個高管和廚師跟著三叔離開之後,她就想過未來如何留住技術人才的問題。
一家餐廳的靈魂無疑凝聚在口味上,她想把銘德做大,不可能一輩子藏私,那麼當未來如同汪盛這樣的年輕人真正可以獨當一麵的時候,她又該用什麼辦法保證這些人在技藝有成後依然甘願不走呢?
把期待寄托在彆人的良心上就太天真了,這世上誰不為名利奔忙?
汪盛在她的注視下提著鮭魚的魚頭和魚尾小心翼翼煎炸,生怕出錯,魚骨被高溫定型出了漂亮的形狀,他可算鬆了口氣,夾起酥脆的魚骨裝盤。
金窈窕聞著魚骨的焦香,忽然開口:“做的不錯,你進度最快,等隱宴的分店鋪開以後,未來一店就交給你管,公司會給你一店百分之五的股權。”
屠師父聽到這話,一下抬起頭來,附近他其他幾個徒弟也投來打量。
汪盛有點不知所措地拎著筷子:“金……金總監?”
金窈窕頂著眾人的目光,平靜地宣布出自己跟父親商議後得出的結論:“不止汪盛,你們大家也是,未來銘德的店會越來越多,每家店都需要有人坐鎮。以後銘德各家餐廳的主廚,公司都會拿出百分之五的股份分紅作為酬勞,總不能讓你們永遠靠工資吃飯。”
後廚一時寂靜得落針可聞,但很明顯的,包括汪盛在內的所有人瞳孔深處都燃起了光。
他們還年輕,來跟屠師父學手藝,早早就做好了未來給師父當苦力的準備,暫時都沒想到關於未來這個話題,人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頭似的。
聽說被金老三帶去了程家的那幾個師兄,程家給他們開了遠遠高過銘德待遇的薪水,說實話,那個數字在場這些沒有離開的人得知以後並不是一點都不心動。
隻是出於道德感之類的因素,才支撐著他們不去多想而已。
現在金總監卻告訴他們,未來的他們,說不定各個都有機會成為銘德旗下餐廳的股東!
那日後豈不是餐廳經營得越好,他們就能得到越多的酬勞?
這個信號仿佛成為了一炷漆黑中亮起的燭火,照出了前方他們以往從未發現到的路。
屠師父的兩根眉毛皺得像壇子裡剛撈出來的醃豇豆,調汁的勺子往鍋沿一敲:“誰讓你搞這個的?是不是誰又嘰歪了什麼?跟你說你彆給他們藏著掖著,隻管告訴我,我不一巴掌給他扇鍋裡燉了!”
他唱起白臉,徒弟們全都脖子一縮,但與此同時,想到金窈窕的話,依舊心頭火熱,乾活兒乾得更賣力了。
雖然以前他們態度也很端正,但給彆人工作和給自己工作,心態能一樣麼?
金窈窕看屠師父怒氣衝衝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屠叔叔,不至於,我和我爸就是覺得你們工作辛苦,不能讓你們心寒而已。不止他們,還有您,前段時間我和我爸不是把三叔的股份收來了嗎?我打算分出其中的一部分轉給您,您這些年帶出這麼多徒弟,還管著尋香宴,這是您應得的。”
屠師父下意識就拒絕:“我不要!”
他是金老爺子親手帶出來的徒弟,又是老一輩的觀念,覺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了手藝,師父去世後自然而然就為金家賣命。
平心而論,金父這些年對他挺不錯的,從沒吝嗇過工資,他又沒什麼野望,覺得生活過得去就行,沒巴望過那些自己不該要的。
金窈窕卻搖頭:“屠叔叔,這是我和我爸的心意,給您您就收著吧。其實也不是多麼重的股份,以後銘德好起來,您拿分紅給家裡人買買東西也好。”
屠師父聽得愣住,一時口中的推辭竟沒能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