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門外施送的下屬們七七八八地整理著東西進來,頗有興致地跟裡頭的人說——
“外頭來了個大帥哥, 個頭可真高, 我感覺怕是有一米九。”
“是哦,很貴氣的樣子, 站在那都發光,比最近那部什麼劇裡爆紅的男主角還帥。我都沒敢靠近,看臉就不是跟咱們一個世界的人。”
“這樣的人也來排隊吃我們銘德的湯圓, 嘿嘿,我們銘德不得了哦。”
“可惜就剩下幾個破湯圓了,我當時真不忍心拒絕他, 都想進來再給他做幾個。不過那帥哥看起來冷冰冰的本人倒很隨和, 破湯圓也不嫌棄。”
金窈窕鎮壓了幾個耍賴的老人, 聽到這樣的盛讚,眉頭微挑,探頭朝大門外看了一眼。
養老院的鐵門外, 寒風呼嘯,商業街上吃過贈食的路人們樂嗬嗬地離開,也有人舉起手機相機朝院子裡拍照。
並不曾見到下屬口中發光的人。
她眉頭微皺。
金母正擦著手跟視頻裡的金父聊天,聞言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朝那幾人說:“太失禮了,好歹是冬至,怎麼能給人吃破湯圓呢, 白煮湯圓沒餡兒哪還能吃?再包幾個又不費事兒。”
下屬趕忙補救道:“那人一整碗連湯都給喝光了。”
金窈窕收回目光,平靜地轉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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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德冬至日的餃子和湯圓取得了相當積極的成果, 隔天臨江的各大媒體就褒讚了本地企業這種回饋社會的行為,且鼓勵社會各界的企業都向此學習。
銘德新餐廳隱宴在臨江的幾處新分店的審查流程立刻肉眼可見地變快了。
其實按理這待遇優厚得有點過了頭,畢竟哪家媒體每天不宣揚點好人好事?觀眾們最多看的時候誇幾句,其實轉頭就忘乾淨,金父早年還上山下鄉呢,關注度也就那樣。
然而那天在商業街上免費分到了餐食的路人們卻弄出來不少動靜。到臨江旅遊的遊客多來自五湖四海,口味各不相同,節慶日在千百裡外的他鄉卻吃到了令人驚喜的味道,當日就在網絡上給出了不少反饋。
發餃子和發湯圓的兩撥人也不知道是為了玩梗還是來真的,就冬至日究竟該吃什麼竟然爭執了起來。這種帶著地域性質的衝突實在是網民們喜聞樂見的,短短幾天話題竟然出了圈,連不少臨江以外的城市都參與了進來。
一群人說你們吃湯圓的都是邪教,冬至明明該吃餃子,餃子才是正統。
另一群掐著腰罵你們餃子算個屁的正統,我們家鄉千百年來都是吃湯圓的,麻煩不要坐井觀天身邊既世界好嗎。
罵戰火熱,臨江網民們的態度卻獨樹一幟,不少人美滋滋地表示,餃子和湯圓要都能做成銘德公司的那個味道,那冬至日吃什麼都不打緊。
冬至當天,除了養老院外,銘德旗下的各大餐廳都推出了限定的節慶菜單。因為有一個星期的限定時間,當地許多食客在觀看過掐架後都被吸引去品嘗了一番,鮮美的三鮮水餃和餡料精工細致的湯圓得到了什麼反饋自然不必多說。
外地人看到他們發出的菜單照片都驚呆了,因為限定菜單的定價是跟著隱宴來的——三鮮水餃每份八十八,湯圓每碗六十八,來搶錢的嗎?
“這玩意兒在我們本地二十塊錢能吃得撐死你!”
首日在旅行地就嘗到了甜頭的幸運兒們卻出來現身說法——
“話不是這麼說,我們老家就吃餃子,我家裡經常還包呢,但說老實話,味道真沒這家外地餐廳好。”
“可不,那三鮮餡兒簡直了,餃子皮裡一包湯汁,又濃又香,一看就是用心做的,再配上他們自己家的辣椒油……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味兒。”
“還有湯圓,又糯又軟,芝麻餡香得啊,可不是超市冷凍櫃裡那些牌子能比得上的。要不是他們不賣成品,我都想買上十斤帶回家當飯吃。”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把外地網友饞得口水直流,掐架的動靜越大,流口水的人就越多。
不過也借著這個機會,他們腦海中烙下了一個印象——
臨江有個叫銘德的公司,旗下的餐廳味道特彆好,連普通的湯圓和水餃能做出不一樣的水準,外地吃不到。
於是近些天不少臨江的旅行社都收到外地團友的詢問,問能不能把探店銘德旗下的餐廳納入旅行計劃的一環,畢竟到當地旅遊,總得吃吃當地的特色嘛。
這些谘詢來得太集中,把臨江旅遊局都給嚇了一跳。臨江是很著名的旅遊城市,旅遊收入是政府經濟的大來源之一,因此為了遊客的旅行體驗,本地的旅遊局一直嗅覺敏銳,甚至能做到遊客上午投訴某地出現黑導遊,下午本地執法部門就能將對方抓獲歸案。
但臨江的旅行賣點是風景,美食這一環給外地的印象相對薄弱,畢竟本地菜係底蘊不夠,拿不出手。
現在一看竟有家餐飲公司紅到外省去了。
旅遊局動作最快,立刻遣人調查出金家的底細,這才發現,臨江竟還藏著一脈名廚世家!
誰說這不是賣點呢?
旅遊局的領導為此特地在某次會議上拿出銘德來舉例,用於啟發他人深入挖掘城市的其他旅遊賣點,臨江是千年古城,改革後卻從不故步自封,始終緊跟發展腳步,畢竟時代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不與時俱進,早晚是要被後來者拋下的。
會議結束一周後,隱宴新店的審批就提前通過了。
過後更有人送人情給金家,說這之前臨江有人托過關係,想卡住銘德其中幾家分店的進度,隻是沒想到忽然來了這一茬,打點根本沒派上用場。
不過背後的人是誰,對方也沒直說。
金父不在臨江,目前的事宜就全由金窈窕來打理,她謝過對方給的人情,用手指頭都能想出來那個“有人”指的是誰。
說老實話,她一點也不生氣,還挺愉快。
程家做到這個地步,是真的著急了,可想而知隱宴的出現給他們帶來的多大的危機感。
銘德真的起來了。
*****
與此同時,她接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電話。
電話那頭,一個自稱姓賈的導演說想跟她見一麵。
聊聊某部美食紀錄片的合作。
*****
程琛得到林淼見麵的通知就覺得不妙,腦海裡本能地響起了“沒有吃沒有穿……”。
半小時之前他剛剛被一個近些年跟家裡合作得很愉快的老熟人找上,對方張口就是抱怨——
“小程啊,你差點給我惹了□□煩知道麼?要不是還沒來得及吩咐手底下的人,這次我可就要觸黴頭了,你那個錢還是儘早拿回去吧,我可不敢收。”
對方一通埋怨,弄得他被動極了,但錢肯定是不能真收回的。好不容易安撫下來對方,照著得到的消息一查,他差點沒給氣死。
銘德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過個冬至都能被旅遊局給看上?
隱宴開業以後的盛況他看在眼裡,聽說銘德屁股都還沒坐熱就籌備起了新分店,雲鼎和隱宴定位如此相近,市場就這麼大,他表麵不動聲色,暗地裡哪可能真的不著急?要真的不放心上,也不可能花錢如流水地去鑽營了,隻為了拿下京城來的那個拍攝組,他就給出去一筆天文數字。
卡銘德新店的手段看來行不通,紀錄片組這個時候又來電話,又為了什麼?
“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程琛使勁兒眨了眨眼,把腦子裡的歌聲甩出去,神色變幻莫測,難不成又是金家出來截胡?
助理來找他,看到他難看的表情,下意思問:“程總您怎麼了?”
程琛脫口而出:“我身上是不是有什麼fg……”
助理懵逼:“什麼?”
程琛回過神,煩躁地問:“什麼事?”
“金先生來了。”助理道,“帶著小金先生一起。”
金先生指的是金老三,跟金老三在一起的小金先生,除金嘉瑞外自然不做第二人。
程琛聽到他倆的名字就煩,事兒已經那麼多了,金老三還成天給他添亂。
一見麵,金老三果然道出來意:“小程,嘉瑞的工作問題你已經拖了很久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解決?”
程琛推了下眼鏡兒,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金嘉瑞:“不是讓他去後勤部上班了嗎?”
金老三險些氣死:“我送兒子來程家,是讓他去後勤部天天搬梯子的嗎?”
程琛:“公司目前沒有合適他的其他崗位。”
適合的崗位他也不放心交給一個姓金的人,更何況這個姓金的連自己家的公司都能對付,誰敢保證哪天不會為了彆的事情對付自己呢。
金老三一個字也不相信:“小程,你彆想糊弄我,你至少要給我兒子一個好的起點,他學曆又不低,怎麼能去後勤部?當初在銘德的時候,他呆的也是公司最重要的項目組……”
程琛想著紀錄片的事情,根本懶得跟他周旋:“銘德是銘德,程家是程家,您要是覺得銘德更好,可以送他回去。”
金老三被堵得說不出話,回銘德?可能嗎?
他氣得聲音都高了兩度:“程琛!我投了那麼多錢到程家,好歹也能算你們的股東!你這麼對我,不怕其他人心寒嗎?!”
程琛覺得好笑:“您彆忘了,那幾家店可是您自己非要投的,至於為什麼不用我來提醒您了吧?以我們雲鼎現在在臨江的地位,根本就不需要這筆投資,是我爸看在大家舊相識的份兒上,才同意您參與進來,您怎麼本末倒置了呢?”
金老三聽得怔住,他投資程家,確實存著跟大哥較勁的心思,可他想不通,程琛怎麼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呢?
他說:“小程,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程琛看了眼手表,起身就走:“當初您在金家,咱們是合作關係,今時不同往日,您還是少在我麵前擺長輩的架子比較好。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您自便。”
對方風一樣地離開,金老三整個人都蒼老了十歲一般。
以前在金家,他雖同樣沒有實權,大哥卻從沒怠慢過他,不管是給兒子安排工作還是彆的什麼,但凡開口,沒有不滿足的。
那時候程琛也敬重他,偶爾來往,一口一個金叔叔,哪敢擺現在的譜?
他知道,對方敢對他這樣不客氣,是因為他沒有用了,在金家的時候,他三五不時地能給對方提供銘德的內部消息,不像現在,徹底隻能靠著程家吃飯。
他跑來一趟,半點好處沒撈著,看向兒子,兒子垂著頭,表情也難看的很。
金老三忽然嘗到了做喪家之犬的滋味兒,哪怕金家還在,大哥還在。
他沉默很久,最終長歎一聲:“等……那幾家雲鼎的分店做起來,爸拿到分紅,再給你創業。”
他幫著程琛帶走銘德的人,銘德是絕不可能回去了,他的自尊更不允許自己回去。大哥為了個丫頭片子這麼絕情地趕走他,他哪怕靠程家,也必須過得風風光光,讓金家人早晚有一天,後悔當初的決定。
*****
程琛的預感果然不久後得到驗證。
臨江廣電大樓,某個會議室裡,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激烈的爭吵。
賈冰洋爭得脖子上青筋都暴了起來:“林淼!你彆忘了,拍攝組不是你的一言堂!我也是導演之一!我同樣有選材的權利!!!”
林淼也被他氣得夠嗆,破口大罵:“你選題?你選個狗屁的題!你他媽褲腿上的泥巴印還沒洗掉呢!你去過幾個國家?你懂個屁美食,回去種地吧你!”
隱隱約約的,程琛聽到他倆提起銘德這個名字,內心咯噔一聲。
推開門進去,二人氣喘籲籲,他推了下眼鏡,扯開笑容:“怎麼了,大家有話好好說嘛,何必吵成這樣。”
賈冰洋被用侮辱性的詞彙攻擊,眼睛發紅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林淼衣冠楚楚,倒是一看就很有公子哥的派頭,一眨眼就恢複了文質彬彬:“喲,程總,您來的正好。”
又笑:“有些人,一輩子從泥巴地裡刨食兒,鄉土味拿威猛先生都洗不乾淨,我是不知道該怎麼溝通,不在一個世界,沒轍。”
賈冰洋氣得指尖顫抖:“林淼,勸你說話客氣點,大家出發點都是為了節目,我出身比不上你不是你拒絕我選材的理由。”
林淼笑了笑,語重心長道:“賈導,不是我說話難聽,台裡這麼多年第一次拍美食類紀錄片,多麼重要的項目,誰不想好好做?您眼界不夠,我可以原諒,但您非要把那些油了吧唧上不了台麵的玩意兒搬上世界舞台,不好意思,我隻能罵您,因為我可不想給外國人看到這樣的中餐,這是在丟我們國家的臉麵。”
賈冰洋:“你覺得這是丟臉?你從小不是吃這些東西長大的?”
林淼:“那又怎麼樣?社會在發展,不允許進步了嗎?我建議您去看看海外論壇最近幾期的研究,國外專家明確發表過關於中餐油膩危害身體的言論,都這樣了,那姓金的廚子給您多少好處啊您這麼抬舉她?”
這個姓林的導演張嘴就損人,聽得程琛十分想笑,情況明顯對他有利,他也順勢不多費口舌,此時卻聽到身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來得不是時候啊。”
程琛雙眼猛地睜了下,腰板兒本能挺直,進入備戰狀態。
一回頭,果然。
外頭挺冷,金窈窕今天穿得休閒,罩了件相當寬鬆的明黃色羽絨外套,脖子上圍了條灰色的針織圍巾,她瘦高,尋常女孩子能掛到小腿的外套隻到她膝蓋,長靴一路包裹住她纖細的腿,頭發鬆鬆籠在腦後紮起,不得不說……
挺好看的。
尤其出現在廣電大樓這種場合,她看起來簡直就像來工作的時尚明星,還得是非常紅的那種。
程琛從那天在靶場被金窈窕當麵打臉之後,回去就老想到對方站在自己跟前舉著胳膊開槍的模樣,那一聲落中九環的槍響帶著恥辱的意味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講道理,程琛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彪的女人。
時隔多日再次相見,程琛內心有點複雜,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掃了眼對方的雙腿。
真細。
金窈窕睨了看到自己就不說話的程琛一眼:“程總,看什麼呐?想跟我換鞋?”
果然彪,一開口就彪。
程琛不知道哪兒來的緊張,咳嗽一聲轉開臉,冷笑:“金總可夠陰魂不散的,哪兒都能見到您。”
金窈窕也冷笑:“是嗎,冤家路窄成這樣,我也倒胃口。程總回去可彆夢見我,當心我夢裡收不住手,一槍崩您腦門兒上,給您嚇出心肌梗塞來。”
程琛:“……”
他真的夢到過……
還不止一次。
金窈窕站麵前拿著槍朝他冷笑,然後一抬手,砰。